卷十 龍飛相公(2 / 3)

異史氏曰:“餘鄉有攻煤者,洞沒於水,十餘人沉溺其中。竭水求屍,兩月餘始得涸,而十餘人並無死者。蓋水大至時,共泅高處,得不溺。縋而上之,見風始絕,一晝夜乃漸蘇。始知人在地下,如蛇鳥之蟄,急切未能死也。然未有至數年者。苟非至善,三年地獄中,豈複有生理哉!”

【譯文】

安慶有個姓戴的書生,年歲不大,行為輕佻,從來不檢點自己的行為。一天,醉醺醺地往家走,半路上遇見了死去的表兄季生。酒醉以後,兩眼昏花,看不清楚,竟然忘了他已經死去,問道:“前些天到什麼地方去了?’,季生說:“我已經變成鬼物,你忘了嗎?”戴生這才恍然大悟,因為喝醉了,也就不害怕,問道:“你在陰間做什麼?”季生回答說:“近來在輪轉王殿下掌管生死籍子。”戴生說:“人間的禍福,你肯定知道吧?”季生說:“這是我的職務,哪能不知呢。但是過於煩雜,我不怎麼關心,不能完全記住。三天前偶然查閱簿子,還看見了你的名字。”戴生忙問寫了些什麼言詞。季生說:“不敢欺騙你。尊姓大名列在黑暗地獄中。”戴生嚇得要死,酒也醒了,苦苦要求拯救他。季生說:“這不是我能效力的事情,隻有行善才可免除。但是記錄你惡行的冊子有一指多厚,沒有大的善行,不能挽救回來。窮秀才有什麼大的力量!就是一天幹一件好事,沒有一年多也不能抵銷,現在已經晚了。但是從此以後,砥礪自己的行為,在黑暗地獄中或許有出來的時候。”戴生聽完,流下了眼淚,跪在地下磕頭,誠懇地哀求搭救。等他抬起頭來,季生已經無影無蹤了。心情鬱悶地回到家裏,從此洗心改行,不敢有失誤的地方。

早些時候,戴生和鄰家婦女通奸,鄰人聽到風聲卻不肯告發,想要關門捉奸。戴生自從改了惡行,和鄰婦永遠斷絕了關係,鄰人偵察,等候,總也抓不著,所以恨他。一天,在田間相遇,表麵上和他說話,騙他看一口枯井,把他推進枯井裏去了。枯井有好幾丈深,料想一定摔死了。戴生卻在半夜蘇醒過來,坐在井裏大聲呼叫,根本沒有知道的。鄰人怕他複活再爬上來,過了一宿,前去聽聽;聽到喊聲,急忙往井裏扔石頭。戴生躲進洞子裏,不敢再出聲。鄰人知他沒有死掉,挖土填井,幾乎填滿了井筒。

洞子裏昏黑,真和地獄沒有多少差別。況且空空洞洞,沒有地方可以拿到吃的,自料沒有生存下去的道理。趴在地下,慢慢地往裏爬,三步以外全是水,再也沒有地方可爬,又返回來坐在原處。起初覺得肚子裏很餓,時間長了,竟然忘了饑餓。想到埋在地下沒有善事可作,隻能時常念佛而已。念了一會兒佛,看見一些磷火在水麵上遊動。微弱的熒光,滿洞都是,他就祈禱說:“聽說藍綠色的磷火都是冤鬼;我雖然暫時活在世上,卻也難以返回地麵,如果能在一起嘮嘮嗑,也能安慰寂寞的心田。”隻見許多磷火都從水麵上漸漸浮過來;磷火裏有個人,約有半人高。問他從哪裏來的。他回答說:“這是一口古代的煤井。主人在這裏挖煤,震動了古墓,被龍飛相公決開地海之水,淹死了四十三人。我們都是淹死的冤鬼。”問他們:“龍飛相公是什麼人。冤鬼說:“不知道。隻知他是一個有學問的人,現在做城隍的幕僚。他也可憐我們是無罪之人,三五天就施舍一頓稀粥。想我們在冷水裏浸泡屍骨,脫離苦海,遙遙無期。你若再能回到人世,請你撈出我們的殘骨,埋葬一座義墳,陰間會有很多人受到你的恩惠。”戴生說:“如果有萬分之一的希望,這有什麼難呢?但是身在九泉之下,哪裏還有希望重見天日呢!”他就指導許多冤鬼,叫他們念佛,撚著土塊代替念珠,記住念過的藏數。不知黑天和白天,困了就睡,醒了就坐著而已。忽然看見深遠的地方有一盞燈籠。群鬼高興地說:“龍飛相公施舍飲食了!”約請戴生一同前去。戴生擔心水深過不去,大夥兒硬是扶著拽著往前走,飄飄然地沒有踩到水麵。彎彎曲曲,大約走了半裏路,來到一個地方,大夥撒了手,讓他自己走。他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坡,好像攀登好幾丈高的台階。登完了台階,看見一棟房舍,堂上點著一支蠟燭,大得像有胳膊那麼粗。戴生很久沒有見到火光了,很高興地奔上去。堂上坐著一個老頭兒,穿著儒服,戴著儒巾。戴生停下腳步,不敢向前,老頭兒已經看見了,驚訝地問道:“哪裏來的生人?”戴生來到老頭兒跟前,跪在地下,從頭到尾說了自己的遭遇。老頭兒說:“你是我的後代子孫。”所以叫他起來,給他一個座位,叫他坐下。老頭兒自己說:“我姓戴名潛字龍飛。從前因為不賢的子孫戴堂,勾結土匪一類的人物,在墳墓跟前挖煤井,攪得老夫在墓室裏不得安靜,所以用海水淹沒了。現在他的後人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