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史氏曰:“狐情反複,譎詐已甚。悔婚之事,兩女而一轍,詭可知矣。然要而婚之,是啟其悔者猶在初也。且婿既愛女而救其父,止宜置昔怨而仁化之;乃複狎弄於危急之中,何怪其沒齒不忘也!天下之有冰玉而不相能者,類如此。”

【譯文】

石太璞,泰山人,喜好驅神趕鬼的法術。有個道士遇上了他,欣賞他聰明,收為徒弟。打開書套的牙簽,拿出兩本書,上卷是驅狐,下卷是驅鬼,就把下卷送給他說:“虔誠地學會這本書,穿衣吃飯和漂亮妻子都有了。”詢問道士的姓名,道士說:“我是汴梁城北村玄帝觀的王赤城。”留住了幾天,全部傳授了他的口訣。

從此以後,石太璞精通道家的符策,拿著禮物托他驅神趕鬼的人接連不斷。一天,來了一個老頭兒,自稱姓翁,拿出耀眼的錢財布匹,說他女兒鬼病纏身,已經病危,一定請他親自去一趟。石太璞聽說病危,不收他的禮物,和他一起去看看。走了十幾裏,進了一個山村,到了他家,房舍很華麗。進了屋裏,看見一個少女躺在綢紗的幛子裏,丫鬟用鉤子掛起了幔幛。遠處一望,大約十四五歲,瘦得剩了一把骨頭,支撐在床上,形態容顏已經枯槁。來到跟前,少女忽然睜開眼睛說:“良醫到了。”全家都很高興,說她已經好幾天不說話了。

石太璞就出了繡房,詢問病情。老頭兒說:“白天看見來了一個少年,和她睡在一起,前去捉拿,早已無影無蹤;過一會兒又來了,料想是個鬼。”石太璞說:“他若是鬼,趕走並不難;恐怕是個狐狸,我就無能為力了。”老頭說:“肯定不是狐狸,肯定不是狐狸。”石太璞送給他一道符,這天晚上就住在他家。

半夜,有個少年走進來,衣帽很整齊。石太璞懷疑他是主人的家屬,站起來問他是誰。少年說:“我是鬼。老頭兒全家都是狐狸。我偶然愛上他女兒紅亭,暫時住在這裏。鬼給狐狸災禍,不傷害陰德,你何必分離別人的因緣而保護狐狸呢?紅亭的姐姐長亭,光彩照人,尤其漂亮。恭而敬之地保全這塊完整的寶玉,等待你這高雅的賢士。他們如果把長亭許配給你,才可以給他們治療;那時候我會自己走開的。”石太璞答應了。

這天晚上,少年沒有再來,紅亭忽然蘇醒過來。天亮以後,老頭兒很高興,把情況告訴了石太璞,請石太璞進去看病。石太璞燒了昨天那道符,坐下來診脈。看見繡幕裏有個女郎,美得像天仙,心裏就知道她是長亭。診完脈,討水灑在繡花的紗幛上。女郎急忙遞給他一碗水,來來去去,神態很風流。石太璞在這個時候,一顆心根本不在鬼了。出來告辭了老頭兒,借口回家製藥去,好幾天也沒回來。

鬼更加放肆起來,除了長亭以外,兒子媳婦和丫鬟仆婦,都被淫亂了。又打發仆人牽馬去請石太璞,石太璞托病不去他家。第二天,老頭兒親自來請。石太璞故意裝作腿上有病的樣子,拄著棍子走出來。老頭參拜完了,問他的病因。他說:“這是光棍兒的難處啊。前天晚上丫鬟上床,跌倒了,登掉了溫腳的熱水瓶,兩隻腳燙出了大疤。”老頭兒問他:“為什麼長時間沒有續弦呢?”石太璞說:“很遺憾,找不到你老人家這樣的高門。”老頭兒一聲沒吭就走了。他一瘸一拐地送出來說:“病好以後,我該自己去,不再勞動你的腳步。”

過了幾天,老頭兒又來了;石太璞一瘸一拐地出來相見。老頭安慰他幾句,就說:“剛才和老伴兒說了,你如果把鬼趕出去,使我們全家安枕無憂,女兒長亭,十七歲了,願意打發來侍奉你。”石太璞高興了,馬上跪下磕頭。就對老頭兒說:“你有這樣的好心,哪敢繼續愛惜我的病體呢。”立刻出了家門,和老頭一道騎馬走了。進屋看完了病人,害怕老頭兒背負婚約,要求和老太太當麵定婚。老太太走出來說:“先生怎麼還有疑心呢?”隨手拔下插在長亭頭上的金釵,送給他作為信物。石太璞高興地拜謝了老太太,就把全家人召集起來,統統給他們除災去邪。隻有長亭藏得很嚴沒出來;就畫了一道符,叫人拿去送給她。

這天晚上,寂靜無聲,隻有紅亭不住的呻吟,給她喝點法水,病患就像消失了。石太璞想要告辭回家,老頭兒誠懇地挽留。到了晚上,擺上酒菜,勸酒勸得很誠懇。打完二更,主人才辭別客人走了。石太璞剛要躺下睡覺,聽到一陣緊急地敲門聲;爬起來一看,原來是長亭推門跑進來,慌慌張張地說:“我家要用刀子殺你,你應急速逃跑!”說完就抹回身子跑了。

石太璞嚇得戰戰兢兢,麵無血色,急忙跳牆逃跑。遠遠看見了火光,疾速跑上前去,原來是村裏人晚上打獵。他很高興,等到獵人打完獵,跟他們一起回到家裏。心裏懷著怨憤,沒有地方可以申冤,想去汴梁城尋找師父懲治那些狐狸。無奈家裏有年邁的父親,病癱在床上。日夜籌思,去不去沒有定下來。

一天,有兩輛車子來到門前,原來是老頭兒家裏的老太太把長亭送來了,對石太璞說:“你前幾天夜裏跑回來,怎不再商量商量呢?”石太璞看見了長亭,怨恨全都消失了,所以隱在心裏,不肯說出來。老太太催促兩個人在院子裏拜了天地。石太璞想要擺酒設宴,老太太說:“我不是閑人,不能坐下來享受珍羞美味。我家老頭子糊塗,倘有不周到的地方,郎君肯為長亭想到老身,那就極為幸運了。”上車就走了。

原來殺害女婿的陰謀,老太太沒聽說;老頭兒沒有追上石太璞,返回來以後,老太太才知道。心裏不能平靜,和老頭兒天天互相責罵;長亭也飲泣吞聲,不吃飯。老太太硬把女兒送來,不是老頭兒的意思。長亭進了門,他一問,才知道這個原因。過了兩三個月,嶽父家派人來接女兒回去住娘家。石太璞料想不會讓她回來,就不讓她回去。長亭從這個時候開始,時常落淚。過了一年多,生了一個兒子,名叫慧兒,買個奶媽子哺育著,但是兒子好哭,晚上一定要回到母親懷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