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史氏說:“秀才參加鄉試,有七個相似:剛進入考場時,光著兩隻腳,提個盛裝筆墨硯台的籃子,像個叫花子。點名的時候,考官嗬斥,衙役辱罵,像個囚犯。等考生歸號以後,孔孔伸出一個腦袋,房房露出兩隻腳,好像秋末瑟瑟縮縮的冷蜂。等出了考場的時候,神情恍惚,天地都變了顏色,好像出籠的病鳥。等到盼望報捷的時候,草木皆兵,夢裏也是幻境。有時興起一個得誌的想法,則頃刻之間,樓台亭閣全有了;如果興起一個失意的想法,則瞬息之間,他的骸骨都已經腐朽了。這個時候,走也不安,坐也不寧,好像一隻被囚在籠子裏的猿猴。忽然有人飛馬前來傳人,報條上沒有自己的名字,這時神色突變,垂頭喪氣得像個死人,好像一隻吃了毒餌的蒼蠅,就是作弄他,他也沒有知覺。剛失意的時候,心灰意冷,大罵考試官有眼無珠,筆墨失靈,勢必拿起書桌上的東西,統統一火燒掉;燒也燒不完的,扔到地下,用腳踏個稀巴爛;腳也踏不爛的,就扔到渾濁的河流裏。從此打散頭發,進入深山,麵壁修道,發誓如果再有勸自己習文科考的,一定拿起刀子把他趕出去。可是過了不久,時間越過越遠,怒火逐漸平息下去,從前的技藝又逐漸發癢了;就像一隻毀了窩巢、摔了鳥蛋的斑鳩,隻得銜著草杆木棍兒,再壘新窩,重新孵雛了。這種情形,當事者心如刀絞,哭得要死;而在旁觀者看來,沒有比他再可笑的人了。在王子安的心裏,頃刻之間,千頭萬緒,想必鬼怪狐狸暗中笑他已經很久了,所以乘他酩酊大醉的時候捉弄他。妻子醒過來的時候,怎能不啞然失笑呢?而且得意的境況和情味,隻不過是須臾之間;翰林院的翰林們,不過經曆兩三個須臾而已,王子安在一個早晨就全部嚐到了,那麼狐狸對他的恩情,和向他推薦一個老師的恩情是相同的。”
刁姓
有刁姓者,家無生產,每出賣許負之術,——實無術也,數月一歸,則金帛盈橐。共異之。會裏人有客於外者,遙見高門內一人,冠華陽巾,言語啁嗻,眾婦叢繞之。近視,則刁也。因微窺所為。見有問者曰:“吾等眾人中,有一夫人在,能辨之乎?”——蓋有一貴婦微服其中,將以驗其術也。裏人代為刁窘。刁從容望空橫指曰:“此何難辨。試觀貴人頂上,自有雲氣環繞。”眾目不覺集視一人,覘其雲氣。刁乃指其人曰:“此真貴人!”眾驚以為神。裏人歸述其詐慧。乃知雖小道,亦必有過人之才;不然,烏能欺耳目、賺金錢,無本而殖哉!
【譯文】
有個姓刁的,家裏沒有謀生之業,依仗一點小法術,時常到遠處去給人相麵算卦。其實,他什麼法術也沒有。出去幾個月,回來的時候,賺到的金錢綢緞,卻把口袋裝得滿滿的。大家感到很奇怪。恰好村裏有個人客居在外地,老遠看見一座高高的門樓裏坐著一個人,頭上戴著華陽巾,說話嘁嘁喳喳的,四周圍著一群婦女。來到跟前一看,原來是姓刁的。所以就蹲在人群後邊,偷看他的所作所為。隻見有人問他:“我們這些女人裏,有一位貴夫人,你能辨別出來嗎?”原來有一位貴夫人,穿著民女的服裝,雜在人群裏,要試驗他的法術。同村那人替他捏著一把汗。他卻不慌不忙的望著天空,伸手在前麵橫指一下說:“這有什麼難以辨別的。你們試著看看,貴人的頭頂上,自有雲氣環繞著。”大家好奇,不覺都把眼光集中到一個人的頭上,看她頭上有沒有雲氣。姓刁的就指著那個人說:“此人真是一位貴夫人!”大家很驚訝,把他當成了神仙。同村那人回來就講了他那騙人的小聰明。大家這才知道,雖然是個很簡單的方術,也必須具有過人的才華;不然的話,怎能欺騙別人的耳目、賺取金錢,無本生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