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老太太很早就爬起來,跪在床下拜見她。她伸出胳膊,把老太太拉起來,胳膊好像細膩的油脂,噴射著香撲撲的熱氣;肌體一旦挨到身上,感到皮膚很鬆快。老太太心裏動了一下,又動了癡心妄想。她笑微微地說:“癡老婆子,渾身的戰栗剛剛停止,心又跑到什麼地方去了!你假使作個男子,該當為情欲而死。”老太太說:“假使我是一個男子漢,今夜怎能不死呢!”從此以後,兩個人處得很融洽,天天一起紡線織布。看她紡出來的棉線,又勻又細,很有光澤;用它織成布匹,晶瑩閃光,好像錦緞似的,價錢比平常貴了三倍。老太太出門的時候,就鎖上她的房門;有人來拜訪老太太,總是在別的屋子裏應酬。住了半年,沒有知道消息的。

後來,老太太逐漸在親戚之間泄露了消息,村裏的姐姐妹妹,都拜托老太太,要求見一麵。少女責備她說:“你說話不謹慎,我將不能在此久住了。”老太太對於自己的失言很後悔,狠狠地責備自己;但是要求見麵的,一天比一天多起來,甚至有人用權勢威逼老太太。老太太流著眼淚,把情況告訴了少女。少女說:“如果都是那些女伴兒,見見麵也沒有什麼妨害;恐怕有些輕薄小子,見了麵怕被他們調戲侮辱。”老太太一次又一次地哀求,她才答應了。

過了一天,村裏的老太太,還有紅妝少女,拿著香火絡繹不絕地來了。少女討厭這種騷擾,不論貴賤,統統不和她們交談;隻是默默地正襟危坐,聽憑她們朝拜罷了。村裏有些年輕人,聽說她很漂亮,神魂顛倒地傾慕她,老太太統統給以拒絕了。有個姓費的書生,是紹興的名士,傾家蕩產,用很多的金錢引誘老太太。老太太答應,要給他求情見一麵。少女已經知道了,責備她說:“你要賣我嗎?”老太太跪在地上,承認自己做錯了。少女說:“你貪圖人家的錢財,我感激費生的癡心,可以見一麵。但是我們的緣分已經到頭了。”老太太又跪下磕頭。少女約定明天接見。

費生聽到這個消息,很高興,準備下香燭前去進見,進門就深深地施了一禮。少女在繡簾之內和他說話,問他:“你傾家蕩產地和我相見,想要叫我做什麼呢?”費生說:“我實在不敢有別的想法,隻因為王嬙、西施兩位美女,隻能聽到傳說,沒有見過。你如果不嫌棄我的愚昧無知,讓我開闊一下眼界,就滿足在下的願望了。見到以後,倘若吉凶自有定數,那就聽天由命,不是我樂於傾聽的。”話音一落,忽然看見布幕之中,容光四射,姿容顯露,青翠的畫眉,朱紅的櫻唇,沒有不顯露得清清楚楚的,好像中間沒有隔著一層繡簾似的。

費生心往神馳,不知不覺地倒身下拜。拜完以後站起來,隻見麵前掛著沉沉的厚簾,隻能聽到聲音,卻看不見容貌了。心裏正在悶悶不樂的時候,暗自遺憾沒有看見她的下部身子;頃刻之間,看見簾下露出一雙穿著繡鞋的小腳,瘦得不滿一指。他又倒身下拜。少女在繡簾後麵說:“你回去吧!我身體很乏了!”老太太把他請到別的屋子裏,給他煮茶喝。他提筆在牆上題了一首《南鄉子》,說:“隱約畫簾前,三寸淩波玉筍尖;點地分明,蓮瓣落纖纖,再著重台更可憐。花襯鳳頭彎,入握應知軟似錦;但願化為蝴蝶去裙邊,一嗅餘香死亦甜。”題完就走了。

少女看見這首詞,心裏很不高興,對老太太說:“我說緣分已經到頭了,今天看來不是胡說八道。”老太太跪在地上請罪。少女說:“罪過不完全在你身上。我偶然墮落到情障之中,把女色的身子給人看了,當然就會受到淫詞的汙穢,這都是自作自受,和你沒有什麼關係。若不急速轉移,恐怕陷身於愛情的魔窟裏,那就在劫難逃了。”說完就抱著包裹出了房門。老太太追出去挽留她,轉眼之間,已經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