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於中丞(1 / 1)

於中丞成龍,按部至高郵。適巨紳家將嫁女,裝奩甚富,夜被穿窬席卷而去。刺史無術。公令諸門盡閉,止留一門放行人出入,吏目守之,嚴搜裝載。又出示諭闔城戶口,各歸第宅,候次日查點搜掘,務得贓物所在。乃陰囑吏曰:“設有城門中出入至再者,捉之。過午,得二人,一身之外,並無行裝。公曰:“此真盜也。”二人詭辨不已。公令解衣搜之,見袍服內著女衣二襲,皆奩中物也。——蓋恐次日大搜,急於移置,而物多難攜,故密著而屢出之也。

又公為宰時,至鄰邑。早旦,經郭外,見二人以床舁病人,覆大被;枕上露發,發上簪鳳釵一股,側眠床上。有三四健男夾隨之,時更番以手擁被,令壓身底,似恐風入。少頃,息肩路側,又使二人更相為荷。於公過,遣隸回問之,雲是妹子垂危,將送歸夫家。公行二三裏,又遣隸回,視其所入何村。隸尾之,至一村舍,兩男子迎之而入。還以白公。公謂其邑宰:“城中得無有劫寇否?”宰曰:“無之。”時功令嚴,上下諱盜,故即被盜賊劫殺,亦隱忍而不敢言。公就館舍,囑家人細訪之,果有富室被強寇入家,炮烙而死。公喚其子來,詰其狀。子固不承。公曰:“我已代捕大盜在此,非有他也。”子乃頓首哀泣,求為死者雪恨。公叩關往見邑宰,差健役四鼓出城,直至村舍,捕得八人,一鞫而伏。詰其病婦何人。盜供:“是夜同在勾欄,故與妓女合謀,置金床上,令抱臥至窩處始瓜分耳。”共服於公之神。或問所以能知之故。公曰:“此甚易解,但人不關心耳。豈有少婦在床,而容入手衾底者?且易肩而行,其勢甚重,交手護之,則知其中必有物矣。若病婦昏憒而至,必有婦人倚門而迎;止見男子,並不驚問一言,是以確知其為盜也。”

【譯文】

巡撫於成龍,巡行到了高郵。恰好有個富家大戶將要出嫁女兒,嫁妝很豐富,夜裏被小偷挖開牆壁,全部偷走了。高郵太守沒有破案的辦法。於成龍下了命令,把許多城門都關上,止留一座城門放行人出出進進,派遣吏目看守城門,嚴格搜查裝載的東西。又貼出告示,曉喻全城的家家戶戶,各個都要回到自己的家裏,等候第二天檢查搜掘,不管贓物藏在什麼地方,一定要搜出來。然後偷偷地囑咐吏目:假如有人在城門口一再出出進進,就把他抓起來。過了中午,抓到了兩個人,他們除了本身之外,並沒有別的行裝。於成龍說:“這兩個家夥,是真正的盜賊。”兩個人不住嘴地進行詭辯。於成龍叫人脫下他們的衣服進行搜查。他們脫下衣服以後,看見貼身穿著兩件女子的衣服,都是嫁妝裏麵的東西。原來這兩個家夥害怕第二天大搜查,急於往城外轉移,因為東西太多,難以攜帶,所以就秘密地穿在裏麵,一趟又一趟地往外倒騰。

又,於成龍早年擔任縣官的時候,有一次到了鄰縣。清晨,他路過城外,看見兩個人抬著一個木床,床上躺著一個病人,病人身上蒙著一床大被;枕頭上露著頭發,發髻上簪著一股鳳頭釵,側著身子睡在床上。有三四個健壯的男子,夾在兩旁跟隨著,時常輪番伸手裹裹被子,讓被邊壓在病人的身下,好像害怕往裏灌風似的。往前走了不一會兒,停在路旁歇歇肩,又換了兩個人,繼續抬著往前走。於成龍過去以後,打發衙役回去問問抬的是什麼人,他們說是妹子病得垂危了,要把她送回婆家。於成龍往前走了二三裏,又把衙役打發回去,看看他們抬進了哪個村子。衙役在後邊尾隨著,跟到一個村舍,出來兩個男子,把他們迎進去了。衙役就回來告訴了於成龍。於成龍就去詢問鄰縣的縣官:“貴縣的縣城裏有沒有被盜賊搶劫的人家呀?”那個縣官說:“沒有。”當時上級考核官吏政績,考得很嚴,上上下下都避諱強盜二字,所以即使有人被盜賊劫殺了,也要隱瞞真情,不敢說出來。於成龍住在驛館裏,囑咐家人仔細訪查,果然有一個富戶,強盜闖進家裏,被烙死了。於成龍把他兒子招呼來,審問被劫的情況。兒子堅決不承認。於成龍說:“我已經替你們縣官在這裏把大盜抓住了,沒有別的意思。”兒子這才跪下磕頭,流著眼淚,哀求為死去的父親報仇雪恨。於成龍敲開官署的大門,去見縣官,最後派出健壯的衙役,四更出了城門,徑直到了那個村舍,結果捕到八個人,一次審訊就低頭認罪了。審問那個病婦是什麼人,強盜供認說:“那天晚上都住在妓院裏,所以和妓女合謀,把搶來的金錢放在床上,叫她抱在懷裏躺著,抬到窩藏的地方,才瓜分。”大家都佩服於成龍斷案如神。有人問他知道案情的原因,他說:“這很容易理解,隻是人們不太留心罷了。哪有年輕的婦女躺在床上,而容許別人把手插進她的被底呢?而且總是換肩往前抬,勢必很沉重,兩邊都搭手護衛著,我就知道被窩裏一定有東西。若是病婦昏昏沉沉地被抬到家裏,必然會有女人倚門出來迎接;僅僅看見兩個男子迎出來,既不驚訝,也不詢問病情,所以就知道他們是千真萬確的強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