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不久,周元亮先生被派到青州當州官,審檢囚犯的罪行錄,審到吳蜚卿的時候,好像想起一件什麼事情。就問原告範小山:“吳蜚卿殺人,有什麼確鑿的證據?”範小山說是有一把扇子。周先生拿起扇子,反反複複地看了一會兒,就問範小山:“王晟是個什麼人?”範小山和辦案的人都不知道。他又把爰書仔細看了一遍,立刻叫人從吳蜚卿身上解下死囚的刑具,從獄裏搬出來,住進庫房裏。範小山極力爭辯。周先生很生氣地說:“你想胡亂殺個人,就算了結了呢,還是抓到你的仇人,才能甘心呢?”大家懷疑周先生偏袒吳蜚卿,但是都不敢說話。

周先生在朱簽上標上姓名,立刻派人到南城的一家酒店裏逮捕酒店的主人。主人很害怕,不知為什麼抓他。到了大堂,周先生問他:“你家酒店的牆壁上,有東莞李秀的一首詩,什麼時候題上去的?”主人回答說:“去年提學使到青州舉行考試的時候,有兩三個日照縣的秀才,喝酒喝醉了,就在牆上留下一首詩,不知他們住在哪個鄉村。”於是就打發衙役到了日照縣,指名拘捕李秀。過了幾天,把李秀帶上了大堂。周先生怒氣衝衝地說:“既然做了秀才,怎麼還要圖謀殺人呢?”李秀磕了一個頭,猛吃一驚說:“我沒有殺人!”周先生把扇子扔到地下,叫他自己看看,說:“明明是你作的詩,為什麼假托王晟呢?”李秀仔細看了看,說:“這首詩真是我作的,字卻實在不是我寫的。”周先生說:“既然知道你的詩句,就應該是你的朋友。誰寫的呢?”李秀說:“從字跡來看,似乎是沂州的王佐寫的。”於是又打發衙役帶著通緝令去拘捕王佐。王佐到了以後,周先生也像嗬斥李秀那樣嗬斥他。王佐的供詞說:“這是益都縣一個經營鐵器的商人,名叫張成,求我給他寫的,說王晟是他的表兄。”周先生說:“殺人的強盜就是這個張成。”派人把張成抓上大堂,審問一次就招供伏法了。

起初,張成看見賀氏很漂亮,想要挑逗她,又怕不妥。心想假托吳蜚卿,人們一定都能相信,所以就假借王晟送給吳蜚卿的扇子,拿去挑逗賀氏。如果成功了就報出自己的名字,談崩了就嫁禍吳蜚卿,實在沒有想要殺死她。他爬過牆頭,進了屋裏,威逼賀氏。賀氏因為一個人住在家裏,經常準備一把刀子用來自衛。她醒過來以後,一把抓住張成的衣服,操起刀子就爬起來了。張成害怕了,就奪下她的刀子。她用力拉住張成,不讓他脫出去,一邊拉著一邊喊叫。張成更急了,就殺死了她,扔下扇子走了。

三年的冤獄,很快就得到了昭雪,沒有不講周先生是料事如神的清官。吳蜚卿這才明白,“裏邊吉”乃是一個周字。但卻始終不了解周先生料事如神的原因。後來,縣裏的紳士乘機向周先生請教,周先生笑著說:“這是最容易明白的。仔細看看爰書,賀氏被殺是在四月上旬;那天晚上天陰下雨,天氣仍然很冷,扇子是個不急用的東西,哪有在忙迫的時候,反倒拿著這麼一個東西增加累贅的,可知他是準備嫁禍於人的。我從前曾在南城的酒店裏避過雨,看見題在牆壁上的詩句和題在扇麵上的詩句,言辭語氣很相似,所以猜想是李秀幹的,果然由李秀而抓到了真正的凶手。”聽到的人沒有不稱讚不佩服的。

異史氏說:“天下的事情,鑽得很深的人,在他遇上空虛無有的境界時,他的學識也是有用的。詩詞歌賦和八股文章,本來是給國家增加光彩的工具,周先生卻能用它測定一個讀書人,真可稱為伯樂了。難道不是他對詩詞鑽得很深嗎?而且,不要說能夠測定一個讀書人,還能移到大堂上,用它判決案子。《易經》上說:‘知幾其神’。周先生的確具有這樣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