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鼎革，幹戈蜂起，於陵劉芝生，聚眾數萬，將南渡。忽一肥男子詣柵門，敞衣露腹，請見兵主。劉延入與語，大悅之。問其姓氏，自號采薇翁。劉留參帷幄，贈以刀。翁言：“我自有利兵，無須矛戟。”問：“兵所在?”翁乃捋衣露腹，臍大可容雞子；忍氣鼓之，忽臍中塞膚，嗤然突出劍跗；握而抽之，白刃如霜。劉大驚，問：“止此乎?”笑指腹曰：“此武庫也，何所不有。”命取弓矢，又如前狀，出雕弓一；略一閉息，則一矢飛墮，其出不窮。已而劍插臍中，既都不見。劉神之，與同寢處，敬禮甚備。時營中號令雖嚴，而烏合之群，時出剽掠。翁曰：“兵貴紀律；今統數萬之眾，而不能鎮懾人心，此敗亡之道也。”劉喜之，於是糾察卒伍，有掠取婦女財物者，梟以示眾。軍中稍肅，而終不能絕。翁不時乘馬出，遨遊部伍之間，而軍中悍將驕卒，輒首自墮地，不知其何因。因共疑翁。前進嚴飭之策，兵士已畏惡之；至此益相憾怨。諸部領譖於劉曰：“采薇翁，妖術也。自古名將，止聞以智，不聞以術。浮雲、白雀之徒，終致滅亡。今無辜將士，往往自失其首，人情洶懼；將軍與處，亦危道也，不如圖之。”劉從其言，謀俟其寢，誅之。使覘翁，翁坦腹方臥，息如雷。眾大喜，以兵繞舍，兩人持刀入，斷其頭；及舉刀，頭已複合，息如故，大驚。又斫其腹；腹裂無血，其中戈矛森聚，盡露其穎。眾益駭，不敢近；遙撥以槊，而鐵弩大發，射中數人。眾驚散，白劉。劉急詣之，已杳矣。
【譯文】
明末的改朝換代時期，天下大亂，幹戈蜂起。長山縣有個劉芝生，聚眾好幾萬人，要過江南去(投奔南明的福王)。一天，忽然有個肥胖的男子來到柵門，敞著衣服，露著肚子，請求進見軍隊的主帥。劉芝生把他請進營內，和他一談話，心裏很痛快。詢問他的姓名，他自己報號采薇翁。劉芝生把他留在軍營裏當軍師，送他一把佩刀。采薇翁說：“我有自己的兵器，不需要你們的槍刀劍戟。”問他：“你的兵器在哪裏?”他就撩起衣服，露出肚子，肚臍很大，大得可以裝進一個雞蛋；他敝住一口氣，使勁一鼓肚子，看見肚臍裏的皮膚上堵著一個塞子，嗤的一聲，突然冒出一支劍把；握住劍把往外一抽，抽出一把雪亮的寶劍。劉芝生大吃一驚，問他：“隻有這麼一把寶劍嗎?”采薇翁笑著指著他的肚子說：“這是武器庫，什麼武器沒有呢。”劉芝生叫他取出弓箭，他和剛才一樣，從肚臍上鼓出一張雕弓；略一閉塞，又飛出一支箭，落在了地上，後邊跟出來的箭頭，無窮無盡。然後把寶劍插進肚臍裏，雕弓和羽箭也插進肚臍裏，過一會兒都不見了。劉芝生把他看做神仙，和他同吃同住，以厚禮相待，對他很恭敬。
當時的軍營之內，雖然號令很嚴，卻是烏合之眾，時常出去搶劫。采薇翁說：“一支軍隊，最寶貴的是紀律；你現在統帥好幾萬大兵，如果不在軍紀上鎮服人心，這是一條自取滅亡的道路。”劉芝生聽得很高興，於是就督察隊伍，矯正軍紀，有搶劫婦女和財物的，給以砍頭示眾。軍風稍微有些嚴肅了，但是終究不能徹底斷絕。采薇翁時常乘馬外出，在各個隊伍之間遊來遊去，軍中那些凶暴的將領和驕奢淫佚的兵卒，總是腦袋自己掉在地上，誰也不知那是什麼原因。因而懷疑是采薇翁幹的。他從前進獻嚴整軍紀的計謀，兵士既怕他而又恨他；到這個時候，大家對他越發怨恨了。許多領兵的頭頭，對劉芝生說他的壞話：“采薇翁，用的是妖術。從古至今的名將，隻聽說以智取勝，沒聽說有用妖術取勝的。浮雲、白雀之徒，終究要招致滅亡。現在有些無辜的將士，往往自己丟了腦袋，人人喧擾，各各擔心，將軍和他處在一起，也是一條危險的道路，不如想法殺了他。”
劉芝生聽了部將們的勸告，打算等他睡覺的時候，殺了他。派人去偷偷看看他，他正光著肚皮躺在床上，鼾聲如雷。大家一看就高興了，操起兵器，團團圍住他的宿舍，兩個人手持鋼刀進了屋裏，砍掉了他的腦袋，等把鋼刀舉起來的時候，他的腦袋又和脖子合在了一起，仍然鼾聲如雷，大家很驚訝。又歡他的肚子；肚子裂開了，沒有鮮血，其中排著密麻麻的刀槍，刀尖槍尖都露在外麵。大家越發吃了一驚，不敢靠近他的身邊；用長矛從遠處撥拉撥拉，帶有機關的鐵弓突然射出很多箭頭，射中了好幾個人。大家驚訝地四散逃命，跑去報告劉芝生。劉芝生急忙前去看看，已經無影無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