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一天開始,他看見竇廷章出門了,就來和她纏綿。女子催促他說:“秘密的幽會,不可以長久。天天在你的庇蔭下,倘若肯於賞臉,結成夫妻,父母一定認為很光榮,當然沒有談不妥的。你應該急速想辦法!”他點頭應允。轉而一想,農家的姑娘怎能般配呢?就暫且虛情假意地口頭應付著,拖拖拉拉地拖下去。剛巧有個媒婆來說媒,女方是官僚世家的姑娘;他起初還猶豫不決,後來聽說姑娘很漂亮,家裏很有錢,就下決心答應了。
竇家的女兒因為已經懷孕,催得更加緊急,他就斷絕了來往,再也不去了。過了不久,女子臨產,生了一個男孩。父親怒不可遏地拷打她。她就把實情告訴了父親,並且說:“南三複和我訂下婚約了。”竇廷章這才放了女兒,派人去問南三複;不想南三複當即推得一幹二淨,根本不承認。竇廷章就拋棄了嬰兒,更加苦苦地拷打女兒。女子偷偷哀求鄰家一位婦女,去把自己的苦處告訴南三複。南三複也隻當耳邊風。女子夜裏逃出家門,看見拋掉的兒子還活著,就抱著兒子去投奔南三複。她敲叩南家的大門,告訴守門人說:“隻要得到主人一句話,我就可以不死。他即使不思念我,難道不思念兒子嗎?”守門人原原本本地轉達給南三複,南三複卻告戒守門人,不要把她放進來。女子倚在大門上,悲悲切切地哭泣,直到五更才沒有哭聲了。天亮一看,她抱著兒子坐在地上死了。竇廷章很氣憤,就到縣官那裏告狀,縣官知道南三複不道德,想要懲辦他。南三複害怕了,用千金行賄,結果獲得了免罪。
那個大戶人家的主人,夢見女子披頭散發,抱著兒子前來告訴他說:“你的女兒一定不要許給負心的人;你若許給他,我一定殺死你的女兒!”大戶人家因貪圖南三複有錢,終於許給了南三複。結婚的時候,嫁妝很豐盛,新人也很漂亮。但新人好悲傷,一天到晚也見不到笑容;夫妻合房的時候,有時還帶著鼻涕眼淚。問她為什麼,她也不說話。過了幾天,嶽父來了。嶽父進門就落淚,南三複來不及詢問原因,就把他攙進屋裏。他見了女兒就驚訝地說:“剛才我在後花園,看見我的女兒吊死在桃樹上;現在房子裏的女人是誰呢?”女子聽到這句話,突然變了顏色,倒在地上就死了。南三複一看,卻是竇家的女兒。他急忙跑到後花園,看見新娘子果然吊死在樹上。他驚訝到了極點,趕緊跑去告訴竇廷章。
竇廷章挖開女兒的墳墓,打開棺材,女兒的屍體已經不見了。竇廷章因為從前的氣恨還沒有消除,現在更加悲憤惱火,又到縣官那裏告了一狀。縣官因為這個案子情節虛幻,打算對南三複判罪,又定不下來。南又花了很多錢去勸誘竇廷章,哀求了結這個案子;縣官也收到他的賄賂和囑托,也就作罷了。可是他的家業,從此便有些衰落了。又因為這些怪事四處傳播,好幾年也無人敢把女兒許他做老婆。他迫不得已,就遠在百裏之外,聘了曹進士的女兒。沒到舉行婚禮的時候,恰巧民間傳起了謠言,說朝廷要在民間挑選好人家的姑娘充當嬪妃。因為這個緣故,有姑娘的人家,都把姑娘送到丈夫家裏去了。
一天,有個老太太領來一輛轎子,自稱是曹進士派來送姑娘的。她把姑娘攙進屋裏,對南三複說:“朝廷選嬪妃的事情已經很急了,倉猝之間不能按照禮節叫你前去迎親,就把小娘子給你送來了。”他問老太太:“為什麼娘家沒來客人呢?”老太太說:“稍有一點嫁妝,跟在後邊。”老太太說完就匆匆忙忙地走了。他看看姑娘,也很有風韻,於是就和她調笑。姑娘低頭拉著裙帶,神情很像竇家的女兒。他心裏感到厭惡,隻是沒敢說出來。
姑娘上了床,拉過被子,蒙上腦袋就睡了。他也認為這是新娘子常有的情態,沒有在意。可是等到黃昏的時候,曹家的人還沒到來,這才有了疑心。掀開被子詢問姑娘,姑娘已經咽了氣,身上都已涼透了。他大吃一驚,感到很奇怪,不知這是什麼緣故,就打發人跑去告訴曹進士,曹家居然沒有派人送女兒。這事互相傳播出去,認為這是一件怪事。
當時有個姓姚的舉人,他的女兒是新近埋葬的,隻隔了一夜就被盜賊挖開墳墓,劈開棺材,丟失了屍體。舉人聽到這件怪事,就去南家訪詢,果然是他女兒。掀開被子一看,屍體赤裸裸地躺在床上。姚舉人火兒了,寫了狀子告到官府。縣官認為南三複屢屢無德,是個壞人,便判處挖墳盜屍的大罪,定了死刑。
異史氏說:“對女人起初淫亂,最後結成夫妻的,也是沒有德行;何況當初起誓發咒,後來絕情呢?父親在家拷打女兒,他聽之任之;她在門外哭泣,仍然聽之任之:何其殘忍哪!但他得到的報應,也比李十郎慘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