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州宋侍郎君楚家,素尚堪輿;即閨閣中亦能讀其書,解其理。宋公卒,兩公子各立門戶,為父卜兆。聞有善青烏之術者,不憚千裏,爭羅致之。於是兩門術士,召致盈百;日日連騎遍郊野,東西分道出入,如兩旅。經月餘,各得牛眠地,此言封侯,彼雲拜相。兄弟兩不相下,因負氣不為謀,並營壽域,錦棚彩幢,兩處俱備。靈輿至岐路,兄弟各率其屬以爭,自晨至於日昃,不能決。賓客盡引去。舁夫凡十易肩,困憊不舉,相與委柩路側。因止不葬,鳩工構廬,以蔽風雨。兄建舍於旁,留役居守,弟亦建舍如兄;兄再建之,弟又建之:三年而成村焉。積多年,兄弟繼逝;嫂與娣始合謀,力破前人水火之議,並車入野,視所擇兩地,並言不佳,遂同修聘贄,請術人另相之。每得一地,必具圖呈閨闥,判其可否。日進數圖,悉疵摘之。旬餘,始卜一域。嫂覽圖,喜曰:“可矣。”示娣。娣曰:“是地當先發一武孝廉。”葬後三年,公長孫果以武庠領鄉薦。
異史氏曰:“青烏之術,或有其理;而癖而信之,則癡矣。況負氣相爭,委柩路側,其於孝弟之道不講,奈何冀以地理福兒孫哉!如閨中宛若,真雅而可傳者矣。”
【譯文】
沂州的宋君楚,作過侍郎,家裏一向愛好看風水;就是閨閣中的女人,也能閱讀看風水的書籍,明白看風水的道理。宋君楚死了以後,兩個兒子各立門戶,都要給父親選擇一個有風水的墓地。聽說哪裏有善於相看風水的陰陽先生,就不怕遠在千裏,也爭著把他請來。於是兩家統共招來一百多名風水先生;天天一騎馬接著一騎馬的漫山遍野地遊蕩,東西兩隊,分道出出進進,好像兩隊騎兵。經曆一個多月,兩家都選中了一塊牛眠地。哥哥說他的牛眠地後代可以封侯,弟弟說他的牛眠地子孫可以拜相。兄弟二人互不相讓,因而就互相賭氣,誰也不和對方商量,都在自己的牛眠地上修建墓穴。織錦的靈棚,彩紙的喪幡,兩處都準備好了。父親的靈柩來到三岔路口,兄弟二人各領各的部下,拚命地爭靈柩。從早晨爭到太陽偏西,也定不下來。親戚朋友一個接一個地全都走了。抬棺材的人幾乎換了十幾次肩膀,累得疲憊不堪,再也抬不起來,就一起放下抬杠,把棺材放在路旁。因而就停在那裏,不再安葬,招集工匠搭起一座茅棚,用來遮風避雨。哥哥在旁邊建了一所房子,留下仆人看守著,弟弟和哥哥一樣,也建了一所房子;哥哥又建了一所房子,弟弟也又動工興建;三年的工夫,居然建成一個村子。
過了很多年,哥倆相繼去世了;嫂子和弟妹才湊到一起商量安葬的事情,極力破除丈夫生前那種水火不相容的意見,妯娌二人一道坐車到了野外,看看兩家丈夫生前選擇的墓地,都說不是好風水,就一同備下聘禮,請風水先生另選墓地。每次選中一個地方,必須準備地形圖,送進閨房,妯娌二人共同審定。每天都送進好幾幅地形圖,全都吹毛求疵的挑毛病。選了十幾天,才選中一個好地方。嫂子看了地形圖,很高興地說:“我看可以了。”就交給弟妹看看。弟妹說:“這個地方應該先出一個武舉。”於是,就把公公葬在那個地方。三年以後,侍郎的大孫子,果然以武秀才的身份,考中了武舉。
異史氏說:“看風水的學問,或許有它一定的道理;但是信到怪癖的程度,那就是傻子了。何況賭氣相爭,把靈柩扔在路旁,不講對父親的孝敬,也不講兄弟之間的友愛,怎能希望得到有風水的地脈給兒孫造福呢!像閨中的妯娌二人,那才是可以立傳的風雅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