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餘德寫了請帖,擺下酒宴酬謝主人。尹圖南到了他家,看見屋裏的牆壁上都用明光光的白紙裱糊著,光滑潔淨,像鏡麵似的。獅型的金爐裏燒著異香。一隻碧玉瓶,插著兩支鳳尾,兩隻孔雀翎子,都有二尺多長。還有一個水晶瓶,浸著一棵小樹,樹上開滿了粉色的花朵,不知什麼名字,也有二尺來高,下垂的樹枝一直伸到桌子外邊;樹葉稀疏,花朵稠密,都是含苞未放的花骨朵;花朵的形狀好似雨水打濕了的蝴蝶收起的翅膀;花蒂好像人的胡須。酒桌上隻不過八個盤子,但卻特別豐盛。喝了一會兒,餘德就命令童子擊鼓催花行酒令。鼓聲敲起來以後,瓶裏的花朵顫顫微微的好像就要折斷了;不一會兒,蝶形的花朵逐漸張開兩片翅膀;鼓聲一停,嚓的一聲,花蒂突然掉了下來,馬上變成一隻蝴蝶,飛來落在尹圖南的身上。餘德笑著站起來;給他敬了一大杯酒;他剛剛喝完滿滿的一大杯酒;蝴蝶又振翅飛走了。頃刻之間,鼓聲又響起來,兩隻蝴蝶飛來落在餘德的帽子上。餘德笑著說:“我自己作的法,使我自作自受了。”也喝了滿滿的兩大杯。三遍鼓罷,花兒亂紛紛地落下來,輕飄飄地飛來飛去,落在袖子上,沾在衣襟上,鼓童笑著跑過來查點數字:尹圖南得了九朵,餘德得了四朵。尹圖南已經有些醉了,不能喝光九大杯,勉強喝了三杯,就離開席位逃跑了。

從此以後,他越發感到餘德是個奇人。但是餘德的為人,很少跟人交朋友,常年關著大門住在家裏,婚喪嫁娶也都不跟當地人來往。尹圖南逢人就宣揚他。別人聽說他是一個奇人。都爭著和他交朋友,門外的篷車常常首尾相望,一個連著一個。餘德很不耐煩,忽然辭別主人搬走了。他搬走了以後,尹圖南進了他的家門,看見空闊的院庭裏灑掃得幹幹淨淨,沒有一點灰塵;從蠟燭上淌下來的蠟油,扔在青石階的下邊,堆了一大堆,窗台上扔著碎布角和斷線頭,還仿佛留著指印。隻是房後扔下一口白石小缸,大約可以裝下一石東西。尹圖南把它帶回家裏,裝上清水,飼養紅色的金魚。經過一年,缸裏的水仍然清亮亮的,和剛裝進去的時候一樣。後來被一個夥計搬石頭的時候,失手打碎了。缸裏盛裝的清水並沒有淌出來。低頭一看,白石缸仿佛還擺在那裏,伸手一摸,空虛虛的,很柔軟。把手插進去,水就隨手淌出來;把手抽出來,水又合在了一起。十冬臘月也不結冰。一天晚上,忽然結成了水晶石,魚兒仍和從前一樣地遊動著。尹圖南害怕別人知道,經常鎖在密室裏,除非兒子和女婿,誰也不讓看。時間久了,逐漸傳播出去,討取玩賞的人,就亂紛紛地登門拜訪。臘月的一天晚上,它忽然溶解了,化成一攤清水,洇濕了一地,金魚也無影無蹤了。那個舊缸殘破的石頭他還保留著。忽然有個道士,登門討取石頭。尹圖南拿出來給道士看看,道士說:“這是龍宮裏的蓄水器。”尹圖南就向道士講述缸碎了以後,水不淌出來的怪現象。道士說:“這是白石缸的靈魂。”殷切地希望討取一點碎碴兒。他問道士有什麼用處,道士說:“把它壓成碎屑,合到藥裏,吃下去可以長生不老。他就送給道士一片碎石頭,道士很高興地向他道謝,樂顛顛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