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耿十八(2 / 2)

耿十八不知他已經死了,走出家門,看見門前停著十幾輛小車,每輛車都坐著十個人,都用方形紙寫著名字,貼在小車上。趕車的人看見了耿十八,就催他上車。他看見車子裏已經坐了九個人,加上自己是十個。再看看貼在車上的名單,自己的名字貼在最後。車子嘎啦啦地向前走著,響聲直震耳膜,也不知往什麼地方去。走了一會兒,到了一個地方,聽見有人說:“這是思念家鄉的地方。”他聽到這個地名,心裏很疑惑。又聽兩個車夫對話說:“今天鍘了三個人。”他又吃了一驚。仔細聽聽他們說的話,才知道全是陰間的事情,自己這才省悟說:“我豈不是作了鬼物了!”頓時想到家中,再沒有可以掛念的事情,隻是老母年歲很大,妻子改嫁以後,沒人奉養;想到這裏,不覺淚雨漣漣。

又往前走了一會兒,看見一個台子,約有好幾丈高,台上遊人很多;包著腦袋帶著刑具的人,嗚嗚咽咽地下下上上,聽人說這是“望鄉台”。許多人到了這個地方,都踏著車轅下了車子,亂紛紛地爭著登台。車夫對他們有的鞭打,有的製止,唯獨輪到耿十八,卻催促他,叫他登上去。他登上了幾十級台階,才到達頂端。抬頭一望,家門庭院,清清楚楚地映入眼簾。隻是臥室隱隱約約好像籠罩一層煙霧。他哀傷得受不了。回頭一看,一個穿短衣服的人站在肩下。短衣人詢問他的姓名,他具實以告。短衣人也自我介紹.說他是東海的一個匠人。匠人看他淚流滿麵,就問他:“你心裏還有什麼事情沒有了結嗎?”他就把掛心的事情說了一遍。匠人和他商量,要和他一起跳下台子逃走。他害怕陰間追捕,匠人一再說是沒關係。他又顧慮台子太高,害怕掉下去摔壞了,匠人就叫他跟著自己往下跳。匠人首先跳了下去,他果然跟著往下跳。落到地上,竟然安全無恙。慶幸沒有被人發覺。看看剛才乘坐的車子,還在台下停著。兩個人就急急忙忙地奔跑,跑了幾步,忽然想起名字還貼在車上,恐怕免不了被人拿著名字追捕;於是抹身回到車前,用手指抹掉自己的名字,才又抹回身子奔跑,跑得張口喘氣,也不敢稍微休息一會兒。時間不長,就進了村子,匠人一直把他送進屋裏。他忽然看見自己的屍體,醒過來就複活了。覺得身子疲乏,噪子燥渴,突然大喊一聲要喝水。家人大吃一驚,就給他水喝,他喝了一石多。喝完就突然爬起來,抱拳當胸,作出一副行揖手禮的樣子;接著就走出房門,拱手告別,然後才回到屋裏。回來又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點也不翻轉。家人認為他的行動很奇特,懷疑他沒有真正活過來;但是慢慢地看著,一點兒也沒有別的怪現象。稍稍靠到跟前向他問話,他就一件一件地說出複活的始末根由。問他:“出門去做什麼?”他說:“送別匠人。”問他:“為什麼喝了那麼多水?”他說:“起初是我自己喝的,後來是匠人喝的。”給他喝肉湯,幾天就好了。從此就厭惡他老婆,對她很冷淡,不再和她同床共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