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考城隍(1 / 1)

予姊丈之祖,宋公諱燾,邑廩生。一日,病臥,見吏人持牒,牽白顛馬來,雲:“請赴試。”公言:“文宗未臨,何遽得考?”吏不言,但敦促之。公力疾乘馬從去。路甚生疏。至一城郭,如王者都。移時入府廨,宮室壯麗。上坐十餘官,都不知何人,惟關壯繆可識。簷下設幾、墩各二,先有一秀才坐其末,公便與連肩。幾上各有筆劄。俄題紙飛下。視之,八字雲:“一人二人,有心無心。”二公文成,呈殿上。公文中有雲:“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雖惡不罰。”諸神傳讚不已。召公上,諭曰:“河南缺一城隍,君稱其職。”公方悟,頓首泣曰:“辱膺寵命,何敢多辭?但老母七旬,奉養無人,請得終其天年,惟聽錄用。”上一帝王像者,即命稽母壽籍。有長須吏,捧冊翻閱一過,曰:“有陽算九年。”共躊躇間,關帝曰:“不妨令張生攝篆九年,瓜代可也。”乃謂公:“應即赴任;今推仁孝之心,給假九年,及期當複相召。”又勉勵秀才數語。二公稽首並下。秀才握手,送諸郊野,自言長山張某。以詩贈別,都忘其詞,中有“有花有酒春常在,無燭無燈夜自明”之句。公既騎,乃別而去。及抵裏,豁若夢寤。時卒已三日。母聞棺中呻吟,扶出,半日始能語。問之長山,果有張生,於是日死矣。後九年,母果卒。營葬既畢,浣濯入室而歿。其嶽家居城中西門內,忽見公鏤膺朱,輿馬甚眾,登其堂,一拜而行。相共驚疑,不知其為神。奔訊鄉中,則已歿矣。公有自記小傳,惜亂後無存,此其略耳。

【譯文】

我姐夫的祖父,姓宋名燾,是淄川縣的廩生。一天,他病臥在床,看見一個公差,手持公文,牽一匹白腦門兒的駿馬來到跟前說:“請你去考試。”宋燾說:“主考官沒到,怎麼突然就能考試呢?”公差不回答,隻是恭恭敬敬地催他動身。他極力支撐著病體,乘馬跟著公差走去。路途很不熟悉。來到一座城裏,像是帝王的京城。走了一會兒,進入一座官署,署內的宮殿雄偉而又華麗。大堂上坐著十幾位官員,都不知道是些什麼人,隻能認識關公。廊簷下擺著兩張矮桌和兩個坐墩,先到的一個秀才坐在末位的坐墩上,宋燾就和他挨肩坐著。兩張矮桌上都有筆墨紙張。

不一會兒,題紙迅速傳下來。打開一看,上寫八個大字:“一人二人,有心無心。”兩個秀才的文章寫成了,恭恭敬敬地送上大堂。宋燾的文章裏有這樣幾句話:“有心行善的人,雖然做了好事,也不應該受到獎賞;無心作惡的人,雖然做了壞事,也不應受到懲罰。”堂上的神人,互相傳閱,讚不絕口。他們把宋燾召上大堂,告訴他說:“河南缺個城隍,你很適合這個職位。”宋燾這才明白過來,便伏地磕頭,流著眼淚說:“承蒙給我這麼光榮的使命,哪敢推辭呢?隻是母親已七十歲了,無人供養,請讓我伺候到她壽終,一心無掛地來聽候錄用。”

堂上有個帝王樣子的神人,當即叫人查他母親的生死簿子。有個長胡子的官吏,捧著簿子翻閱了一遍,回報說:“還有九年陽壽。”神人們正在猶豫不決,關公說:“不妨叫張生去代理九年,到時候宋燾再去接替好了。”於是對宋燾說:“你本應馬上到任;現在為表彰你的仁孝之心,給你九年假,到時候再召你。”說完,又對姓張的秀才勉勵幾句。

兩個秀才磕了頭,一齊退出了大堂。張秀才拉著宋燾的手,一直送到郊外,自我介紹他是長山縣的張某某。臨別的時候,吟詩送行,詩被宋燾遺忘了,隻記得其中有“有花有酒春常在,無燭無燈夜自明”兩句。

宋燾跨上馬,告別張生往回走。等回到家中,好像突然從夢中醒來。這時宋燾已經死去三天了。母親聽見棺材裏有呻吟聲,把他扶出來,過了半天才能說話。他詢問長山的情況,果然有個姓張的秀才,就在他死的那一天也死了。

過了九年,母親果然離開了人世。他安葬了母親,洗了手腳,擦淨身子,進屋也就去世了。他的嶽父,家住縣城的西門裏,忽然看見他騎著高頭駿馬,馬腹上係著雕花的金質勒帶,馬頭上綴著鮮豔的紅綢,後麵跟著許多車馬隨從,進了廳堂,拜了一拜就走了。一家人都很驚異,不知他已經成了神。忙到鄉下打聽消息,才知宋燾已經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