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時已經很晚了,他在玄關喊她,卻聽不到應聲;急急地開了門,他看見她坐在那裏,手裏還拿著針,臉卻蒼白如紙。她衝他笑一下,隻笑一下,然後,便吐出一口血。那些臘梅,在一瞬間,便開出點點豔紅……
醫生說,她是累死的……如果能早幾天來……如果能早一會兒來……
他聽著,張了嘴,頓一會兒,突然嘶嚎起來。他把頭朝牆壁上猛撞,狠狠地抽著自己的耳光。一世的淚,一時淌幹。
滿城的梅花,幾乎在同一天,齊齊地開了。他戴了那條領帶,去看。他知道,那是灑落在錦綢上的點點女孩的血,在某一天,幻化成梅……
被幸福淹沒
雪小禪
花開流水,雲淡雲濃,我們想的是應該把生活過成一朵樸素的花……被幸福淹沒的時候,原來,往往是最平常的那幾句問。
那天在燈下,看他正讀著一本楊絳的書《我們仨》,他忽然抬頭:我們的愛情能如錢鍾書與楊絳嗎?那樣有著貼心棉襖一樣的溫暖,不張揚,卻是絲絲入扣。
我笑,那樣的愛情,一百年才會遇到吧。我們是凡俗的男女,每天要過營營役役的生活,像一隻螞蟻一樣,慢慢積累著生活的財富與垃圾。
有好長時間,我萌生厭倦,日複一日,下班以後鑽到廚房裏,等著他的電話,告訴我今天是回來還是不回來吃飯。在一起吃飯的時候不是很多,人在江湖,往往不是自己說了算。
厭倦的感覺讓我產生了錯覺。我想也許是不愛了?愛情到最後也許總能歸到七年之癢上?或許每天要麵對的那張臉不再有激情,就像我不再感動於他準備好的油條豆漿,不再聽到他的上樓腳步聲就心跳,寂寞的心事說給女友,女友離了婚,她嗔笑我,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被幸福淹沒的女人從來不知道幸福就在手裏。
沒有人為她早起買豆漿,沒有人下了雨給她送一把傘,也沒有人打電話告訴她降溫了要多穿衣服。和我說時,她臉上淡淡笑著,沒有抱怨,她說,“抱怨也不會帶給我幸福,幸福是我的一種感覺,當春暖花開,當夜雨聽荷,當我一個人在樓頂上去念英語時,當我去超市裏買一包打折的衛生紙,我覺得我是幸福的。甚至,在兜裏還有五塊錢的時候,我買兩隻油炸麵包,一邊吃著一邊想著明天去做什麼到哪裏掙錢,因為手裏有兩隻油炸麵包我就是快樂的。”
快樂和幸福多麼簡單啊。它一直在我們每個人的心裏,沒有錢沒有地位沒有愛情甚至沒有飯吃,但她一樣覺得生活是快樂的。
所以,我理解了那些早晨起來為兒子煮牛奶的母親,理解了那些為愛情跑很遠路給女友買小籠包和玫瑰花的男生,也理解了為什麼他說希望回家時一抬頭可以看到家裏亮著燈。
那是我一直不知道的幸福,它一直在身邊,在每個縫隙裏遊走,像一條歡快的小魚,明白了的人會抓住它,不明了的人會讓它悄悄溜走,一對夫妻吵吵鬧鬧幾十年,出來時總是相互攙扶,朋友女兒上了清華臉上笑開了花,三單元的老張家兒子要娶親了忙著給大家發喜帖,我的好友芳芳說懷孕了正吐得膽汁快出來了……
看,這就是生活,柴米油鹽男歡女愛,有人歡喜有人愁,有人覺得滿足有人感覺厭倦,有少年為賦新詩強說愁,也有八十歲老人眼睛裏的淡定和從容。花開流水,雲淡雲濃,我們想的是應該把生活過成一朵樸素的花。
當我再聽到上樓的腳步聲,我總是快快跑出來,然後笑著接過他的包,然後笑如春花:你回來了。
輕輕被他拍拍手或者肩,然後擁著我進廚房,同樣笑如春花的他總是問一句飲食男女的話:今天我們吃什麼?
一笑。生活本來就是這樣,被幸福淹沒的時候,原來,往往是最平常的那幾句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