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那時我也不過是個22歲敏感脆弱的女孩,對於這群十六七歲的孩子,並沒有多麼強的掌控力。但出於一個老師的職責,我還是將自己扮成一個力大無窮的水手,載著這些興奮到忘記危險的孩子,小心翼翼地駛過險灘、急流、漩渦、暗礁,衝向那險境重生的彼岸。
那真是一場心智的較量。60個孩子,60顆古靈精怪、損招頻出的心,當它們一起發射過來的時候,我幾乎是無力可擋,任憑它們嗖嗖地,穿越密林,擊中我最致命的胸口。
那次出行之後的很長時間,我都不願意回憶種種讓我感傷的細節。我不知道為何課堂上相處融洽的我們,到了山野,那股聚合的繩索,便節節脫落。女孩子們三五成群地鬧小團體主義,不過是一個轉身,愛冒險的男生們便不知跑入哪一個岩洞;我行前設計好的路線,到了目的地,偏偏有那麼幾個人,吵鬧著說不好玩,要另行修改。我絞盡腦汁,低聲下氣,循循善誘,聲嘶力竭,差一點,就在一個女孩子的抱怨裏,落下眼淚來。但即便是如此,卻並沒有多少人,領情,或者,說句安慰的話,那一群沒心沒肺起來,幾乎是無情的孩子,他們盡情撒歡的時候,並不知道,我在背後,已經心神俱疲。
但我卻因此,記住了他們每一個人生動的麵容。一年後我辭職讀研,臨走前他們上課,我站在窗外,駐足許久,我知道盡管自己的熱情,已經漸漸減退,如果繼續教下去,或許過不了幾年,也會和辦公室裏其他同事那樣,成為一根蔫掉的黃瓜,可是,當我這樣凝視他們年輕的麵容,我還是明白,不管他們如何惹怒過我,我依然會將他們,深深銘記在心中。
幾年後我在街上,偶然遇到一個曾經冒險開辟新路,被我狠批一頓的學生,我一開口便叫出了他的名字,而他,卻是迷惑注視了我許久,才在提醒下,想起我這個隻教過他們一年的英語老師。當然是沒有多少的話說,尷尬之下,隻談談彼此的近況,和一些學生的去向,便匆匆告別。是落寞走了一程,才想起,我們都沒有索要彼此的手機號碼。
彼時我幾乎無法接受,當年如蠟燭一樣,無悔燃燒的自己,怎麼就被他們給忘記了呢?我為他們做的十年夢想卡,還認真地收藏著,卻不想,時間隻過了一半,那卡上的人,卻是完全不記得我當年熾烈的情感。
後來有一天,我去海邊,在沙灘上,看到一雙雙年輕朝氣的腳,跑過岸邊,它們所過之處,總是會濺起許多沙子,並在沙灘上,留下深深淺淺的腳印。而那些奔跑的腳,卻很快,便忘記了那承載過它們的沙子。
可是,時光的海水衝刷過來,掩蓋了行過的足印,但那些溫柔的沙子,卻依然會記得,曾經踩著它們飛過的,雙腳的溫度。
而一個老師,原也不過是承載千千萬萬個學生,奔赴遠方的一粒沙子,會不會被記得,原本,並不那麼重要。
重要的,是我的心,不會忘記年輕時候,那份曾經澎湃不息的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