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因緣與恩義的試映場(1 / 3)

從日比穀十字路口出發,沿著電車的路線向銀座方向走去,就會看到一幢破敗的水泥廢屋,它恰好在美鬆的對角線上。它的對麵是美鬆即將竣工的宏偉建築,橫向的路上則是電器協會剛剛竣工的奶油色精致建築物。這棟沒用板牆圍起的破舊水泥屋在一塊不等邊三角形的空地上荒棄著。這塊空地以前是一個小型的高爾夫球場,但不久就廢棄了,廢棄後愈發荒涼。夏天一到,破敗的高爾夫球場裏雜草叢生。即便是白天,蚊蟲的鳴叫也是清晰可聞。細弱的胡麻竹在角落裏隨風擺動,人們不由得懷疑,這是東京的丸之內嗎?

這建築本是屬於日東保險公司的,後來日東保險遷入新址,這建築就廢棄不用了。經曆了十年的風雨,現在已是破敗不堪。房子本就年深日久,加上雨水與灰塵的侵蝕,牆壁已成了紫黑色,窗戶的玻璃也破碎了,現在這裏已成了蝗蟲與蟋蟀的棲息地。屋簷傾斜著,作為裝飾物的壁帶已然從牆上脫落。不規則的龜裂在屋脊下延伸著,青苔順著縫隙生長,這像極了西洋風的相馬豪宅。

透過窗戶往裏一看,灰暗的陽光下隨處可見缺腿的椅子、無蓋的急救箱之類的東西。它們散亂地擺放著。背光內側牆壁上的壁紙已剝蝕脫落,一些壁紙碎片隨風飄蕩著。見到此情景,身上的雞皮疙瘩掉滿地,覺得裏麵仿佛有什麼鬼魂在遊蕩。每一個從日比穀公園走過來的人,看到這幢建築都會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這建築實在有礙觀瞻了。

一月二日淩晨,月亮懸在高高的天空中。淒清而陰冷的光照在這棟建築上,給它平添了幾分陰森。清冷的月光下,映照著光線的那一麵房子就像一張隨時準備咧嘴微笑的大臉,而沒有玻璃的窗戶看起來就像它的眼睛和鼻子。

風吹動著胡麻竹,結了霜的葉子像匕首一樣閃著光芒。在胡麻竹的蔭蔽下,一群黑影沿著廢棄的高爾夫球場慢慢向水泥屋移動。粗略數一下,大概有六七個人吧。當靠近水泥屋時,這群黑影立刻散開,緊接著又有一群黑影踩著草地慢慢靠近,成了第二隊。然後是第三隊、第四隊……這還隻是正麵的。穿過黑幕望向遠處,隱約可以看到不計其數的黑影在車站附近圍成一個圓,時而前進,時而後退,一邊擺出整齊的隊列,一邊縮小著圓的範圍。可以說,這建築物已經被這殺伐之氣極濃的圓陣團團圍住了。到底是什麼樣的罪犯值得這麼興師動眾呢?不,這可不是圍剿個犯那麼簡單。從現在起,巷戰就要開始了。

或許沒人會知道,乙亥年正月二日,淩晨三點五十分,發生在首都大東京的中心——丸之內有樂町的這場激烈的巷戰吧。確切地說,這場戰鬥開始於淩晨三點五十二分,結束於四點十二分。手持兩台輕機關槍和湯普森衝鋒槍的十名亡命之徒負隅頑抗,最終在四點十二分被全數殲滅。

這場圍剿之所以被稱為巷戰,是因為此時的舊市區管轄區已進入戰時體製了。

真名古的報告書一到,搜查支部立即收到了本部發布的緊急警報,要求他們以銀座四丁目為中心切斷四圍的交通。

以銀座四丁目為起點畫一個圓,途經新橋車站北口、溜池、四穀見附、九段上、小川町、吳服橋,圓的終點又回到“銀座”四丁目。這大圓圈上設置了三十二個哨口,即便是圓周上的露天空地、橋頭甚至每個街角也都配置了新撰組 和武裝警察。任何人不得進入這片緊急區域。不單這樣,外濠川的常盤橋、土橋間內河船隻也禁止逆流而行,可謂是天羅地網。六七台紅十字會的醫護車停靠在日比穀公園櫻田門的暗地裏待命。畢竟歹徒都是手持機關槍的亡命之徒,死傷自然難免。四台卡車停在大手町這邊橫向的馬路上,車上載滿身穿防彈衣的警察,他們作為後援待命於此。這部署真是天衣無縫呀。

昭和十年一月二日,淩晨三點五十分左右,那些喝醉了酒,一搖一晃地要從新橋回到山手的人,或者是搭計程車經過銀座四丁目,想去四穀、牛迂的人,經過這些路段的時候發現道路被從黑暗中竄出的便衣或是新撰組隊員阻斷,不得不繞了一大圈才回到家裏。你們的記憶對此應該有些印象吧。各位讀者,你們當中也許有人在那時聽到了從有樂町傳來的慌亂聲音。那聲音連續不斷,就像一直敲擊著單音鍵般。你們可能還以為那是建築工人淩晨的敲打聲,並且為自己沉溺於享樂而悔恨吧。

這根本不是敲擊鐵釘所發出的聲音。那時,在諸位無法進入的危急空間裏,悲慘而激烈的巷戰正在秘密地進行。

從這場巷戰以及接下來我要說的事中,大家可以感受到何為陰險。這場戰鬥不僅無法公開,而且由於所處地理位置的特殊性,這就要求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結束戰鬥,即使有所犧牲也隻能是在所不惜了。戰況的殘酷就可想而知了。

安南皇帝被武裝歹徒關押,這對政府來說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所以這場戰鬥必須秘密地開始又秘密地結束。除此之外,十個持槍歹徒盤踞在東京丸之內準備與警視廳對峙。這也是相當重大的社會事件。正因為如此,這些都是絕對不能公開的事情。假如被公眾知曉,那麻煩可就大了。因此,警視廳上下齊心來掩蓋此事,這場慘烈的戰鬥就在東京市民無人知曉的情形下悄無聲息地結束了。

在詳細描述巷戰的經過之前,有必要先敘述下與巷戰有關的內部情況,大家從中可以一窺巷戰的慘烈。

近代日本,新興聯合企業是兩強並峙的局麵。一家是小口翼的日興聯合企業,另一家則是林謹直的林興業。兩個公司都是軍工企業,他們所依賴的原料都是在法屬印度支那開采的,所以安南成為他們爭奪的焦點。

林先行一步,拉上宗皇帝當顧問,搶在小口的前麵拿下了年產五萬公斤優良鐵鋁氧石的礦山開采權。礦山是安南皇室的財產,皇帝一旦退位或駕崩,合約也就成了一紙空文。對林興業而言,皇帝生命的安危是他身家之所係。誰會想到,“皇帝殺害愛妾鬆穀鶴子”一事竟會掀起這麼大的波瀾。這波瀾之大之深,讓見慣了大風大浪的林也無法阻擋。

有傳聞說,林的競爭對手日興聯合企業為了從林手中奪取鐵鋁氧石的采礦權,正想方設法地暗中幫助皇帝的反對派,即李光明擁立派。聽到皇帝被綁架一事,他就懷疑這是日興聯合企業旗下的鶴見組幹的好事,即便是真名古條分縷析的推理也無法打消他的這種疑慮。

聽說昨天上午九點多鍾,日比穀公園裏的“噴泉銅鶴吉兆慶祝會”裏的那場騷亂是安井龜二郎帶著鶴見組一群人引起的,又耳聞他們趁著騷亂把皇帝綁走了。這更加深了林的懷疑,他認為對方之所以想加害皇帝,就是為了奪取林興業的采礦權。

這樣看來,警視廳做事實在太拖拉了。他已下定決心,無論花費多大的代價一定要把皇帝找回來,即便與鶴見組交火也在所不惜。在和林興業旗下的前田組頭目周密籌劃之後,林飛速傳令周邊五縣,迅速準備了二十輛卡車,召集了六百名視死如歸的手下在常盤橋附近的常盤大樓裏待命。如果需要的話,一聲令下就可以立即行動。

幹哪一行就了解哪一行的事,野毛山也知道這事不容易解決,事情到了這一步也在預料之中。當然,他們也不會坐以待斃。在木挽町的木挽俱樂部這邊,鶴見組緊急行動,召集了旗鼓相當的人馬,氣勢洶洶地與前田組對峙著。

也許有人知道,前田組的勢力範圍在日暮裏,人們因此視其為道灌山;鶴見組的勢力範圍在橫濱,人們因此視其為野毛山。他們這兩大派都擁有數千名視死如歸的死士,誰也不把對方放在眼裏。看來這場由皇帝綁架事件而引發的衝突已是劍拔弩張,不用武力是不能解決的了。

正是在這混亂而緊張的時刻,警視廳傳喚林去驗明皇帝的屍體。聽說有個吊在服部鍾塔下的屍體很像皇帝時,林便飛速趕了過來。

這些情節在上文已經交代過,在此不再贅述。當他從花的證詞中得知那屍體是《夕陽晚報》的社會版記者古市加十這一小角色時,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隨後,他又從真名古的報告中得知皇帝就是被安龜一派人關押的,而關押地就是眼前的廢舊水泥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