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四年(甲戌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也就是昭和九年的最後一天,一位憤懣不平的男人出現在光彩耀人的東京會館大玄關。他緊緊地攥著白白的棉手帕,不時地在臉上擦來擦去。不一會兒,他從上下車的石階上一躍而下,粗重的腳步聲頓時響徹人行道,直通水溝的方向。
此人的腳步猛然停在富國保險建築工地的角落。他抬頭凝視天空,除夕夜淺暈的月亮掛在大內山的翠鬆上,恰如蛾眉低泣於天宇。不久後,他吐出一句:
“呸!鬼月亮,以為我是傻瓜嗎?”
自顧自地說完這話後,他拿出水槍,又轉向板牆,一道道水柱砰砰砰地噴射而出。顯然有什麼事情讓他憤恨難消。
光是這麼說,也許很難了解這個人物,那麼請容許我抽空介紹下他吧。他看起來二十八九的樣子,身材中等,穿上三十二號的成衣不大不小,一點也不需要修改。單排扣長大衣顯得很精致,衣領內側的尺寸標簽與著名的二手批發商“東京裁縫店”的商標倒還有點相像。
至於容貌,他沒有什麼特別引人注目的地方,雖不能說笨拙但也稱不上優雅,就是那種出入辦公大樓的上班族模樣。不過,值得一提的是那隻緊閉成“乀”字形、略顯倔強的嘴唇,似乎流露出某種軒昂的氣度。這樣看來,他或許是什麼非同一般的大人物,但說白了隻不過是《夕陽晚報》的社會版記者古市加十。
剛才的場景大家也看到了,雖無法窺知他悶悶不樂的緣由,但從其將怨氣加之於無辜月亮的舉動中,我們不難看出,他當平麵記者的年限還不長。
《夕陽晚報》遠沒達到家喻戶曉,有些人沒聽過也很正常。不過,報紙年鑒上確實是存在《夕陽晚報》這份報紙的。公司的總部位於日本橋的末廣大廈三層,每天傍晚時分準時發行四頁晚報。除此之外,它還發展出了自己的副業——《化妝品新報》。
不過,主業與副業委實難以分辨。根據多方評估,新報的銷量很好,據說收入比主業還高,在此,我們不想就它進一步細說。此外,主業也正如報社的名字所包含的寓意一樣,一步步地走向衰落,如秋日的夕陽日薄西山,似乎將要完全沉沒在黑暗之中。今天,古市加十代表《夕陽晚報》出席東京會館舉行的同業尾牙晚會,但記者席上怎麼也找不到他的席位。
仔細尋找,在偏遠的最後一排、曖昧的桃色報紙《銀座通》隔壁,加十的名牌被扔在那裏。一看到這樣,這位既無度量又年輕氣盛的年輕記者不由得怒火中燒。他拿起名牌,徑直走向上座,試圖在《朝日新聞》邊搶個位置。話說回來,《夕陽晚報》硬擠在《朝日新聞》邊上確實有點不像話。沒多久,幹事急匆匆趕來,一手提起他,連人帶牌扔回原位,還用下巴比比,示意化妝品店的位置隻配在這兒。
他實在無法忍受這樣的屈辱,頭一扭,氣極敗壞地走出東京會館。這口氣實在難以下咽。作為一個社會版記者,地位低微明擺在那兒,明知感歎再多也沒有用,但這憤激實在難以平息。就連擦拭得透亮的新月,在他眼裏似乎成了花王的肥皂廣告,讓他的心更煩了。前麵我們已經見識過他喝斥月亮的場景了。
沒多久,當加十收起水槍,一搖一晃地正要離開之時,震耳欲聾的掌聲猛然從背後響起,到處都充斥著歡樂的喊叫聲。無意中回頭一望,他看到會場內觥籌交錯,四五個同行誌得意滿地走向反射著皎潔月光的窗戶玻璃那頭。對著那方向,加十憤慨地說:
“真討厭!咱們走著瞧!你們做夢都想不到我們《夕陽晚報》驚世駭俗的計劃。明天一到,肯定把你們嚇趴了。讓你們看看我們社長兼總編輯幸田節三可不是好惹的。等吧,等天亮——”
古市加十一邊別有用意地念叨著,一邊加快步伐奔向有樂町的方向。接下來,他將被筆者帶入銀座。在那裏,他將有幸巧遇某位異人。波瀾起伏、詭異莫測的事件即將拉開帷幕,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