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那些曾經逝去的生命
流星劃出的生命“絕唱”
生命是一種美麗,要學會欣賞;生命是一種善良,要學會感恩;生命是一種關愛,要學會呼吸;生命是一種寬容,要學會諒解;生命是一種付出,要學會磨練;生命是一種和諧,要學會相處。2005年11月25日,白血病(俗稱血癌)帶走了年輕的顧欣——一個開朗單純、渾身散發著陽光氣息的大男孩的生命。
22歲的顧欣,剛剛大學畢業在北京找到工作。麵對突如其來的絕症,他最放心不下的是遠在東北已下崗的父母。為了給孩子治病,下崗後靠一個廢品收購站生活的顧欣父母四處奔波借錢,但孩子的病情卻還是一天天惡化。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顧欣以口述的方式托朋友在網上發了封“絕筆”信,“……世上不幸的人不止我一個,我想通了生死,所以我不遺憾。隻是感恩於父母,但沒有了我,他們該怎麼繼續活下去。”“誰來幫幫我的父母,讓他們能無牽無掛地活著……”
顧欣走後,他的父母接到了兒子同學、同事、朋友和很多素不相識網友的來電和資助。顧欣的幾位朋友對兩位老人說:“爸爸媽媽,你們失去了一個兒子,可還有十幾個孩子,顧欣對你們的愛也是我們對你們永遠的情感!”顧欣,一米七八的個頭,有一雙清亮的單眼皮的大眼睛,在朋友眼裏是一個開朗單純、渾身散發著陽光氣息的東北大男孩。
2005年5月8日,大學畢業在北京搜房網工作了僅僅兩個多月的顧欣,因鼻腔突然流血不止,在中日友好醫院查出患有白血病。那一天,他哭了,對一位朋友說:“我自己不怕什麼,就是擔心我爸媽怎麼辦?”
顧欣的擔心很快便成為嚴酷的現實。顧欣的父母是黑龍江省佳木斯市一個農場的下崗職工。這些年,他們靠著辛苦操持的一個小廢品收購站供兒子在北京讀完了大學,眼看孩子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他們想,苦日子總算熬到頭了。
那個晚上,接到兒子患病的消息,他們的心像被撕成了碎片。父親揣上家裏僅有的8000元錢匆匆趕到北京,母親後腳又揣著從親戚那裏籌集到的8萬元錢,也匆匆趕到北京。當他們站在兒子麵前時,想哭,卻不能哭出來。兒子燦爛的笑臉像春風吹過他們的心底,他們笑了,卻把眼淚默默地吞到肚裏,心裏反複嚼著一句話:“傾家蕩產也要治好兒子的病!”
他們真的是傾家蕩產了。頭一個月,他們帶來的錢全部花光;第二個月,他們回去賣掉了不大的住房和賴以為生的廢品收購站;到第三個月,他們隻能靠借貸了。很快,他們背上了20多萬元的債務。當借錢都已經沒有著落的時候,父親甚至想到了賣血、賣腎……他對醫生說:“身上有兩個相同器官的,都切一個,留一個我好活著,照看我的孩子。”
很少動感情的醫生,眼睛潮濕了,他說:“你們的健康會給孩子更多的安慰。”聰明的顧欣從父母疲憊和焦慮的麵容上體味著他們點點滴滴的心思。麵對自己高燒長期不退、口腔開始潰爛的身體,他似乎聽到了從遠處漸漸駛近的死亡列車。那一刻,他出奇的平靜。當命運注定他此生不能再為父母盡孝,他唯一的期盼就是把未來生活的光亮盡可能多一點再多一點地留給父母。
當顧欣的病情一次次反複時,醫生要與病人及家屬討論新的治療方案時,他說:“不必找我父母,我來做主。”
在骨髓移植和保守治療兩種方案中,他沒有猶豫地選擇了後者。他對一位病友說:“我打聽了,骨髓移植沒有50萬元下不來,而且手術中有突然死亡的風險,這兩樣我父母都受不了。保守治療雖然複發可能性大,但費用少得多,即使慢慢死去,父母也不會感到太突然。”接下來,在保守治療中是用對病情緩解率達60%的進口藥,還是用緩解率隻有30%的國產藥,他再一次選擇了價格便宜的後者。
這個22歲的年輕小夥子,幾乎是以自己生命的加速燃燒減少父母不堪的重負。他更以這燃燒的生命火花為父母送上他最後的溫暖。
父母在北京的臨時住處離醫院有四裏路,為了節省每趟來回四元錢的車費,他們總是走著來走著去。顧欣勸不下,心酸。父親回老家籌錢的日子,為了少讓母親往醫院跑,又免她一個人在屋子裏孤單,他便請同學把母親最喜歡的電視連續劇《大長今》刻成光盤,送給她看。
病情嚴重時,顧欣的口腔紅腫潰爛,疼痛得無法進食,但那天吃飯時,看到母親憂傷的目光,他立刻端起一碗粥,大口大口地喝下。母親笑了,他也笑了,護士卻把頭扭向一邊抹淚,隻有她們知道,顧欣吃下這碗粥需要忍受多麼大的痛苦!母親在兒子眼裏總是最美麗的人,看著不到50歲的母親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長滿一頭白發,他的心很疼。他去世前5天,執意讓母親染了頭發,他抱著母親高興地大叫:“看媽媽多年輕!”
身遭厄運的顧欣,以他對親人、對生活、對這個世界的愛,將厄運燃燒成生命的一道奇葩,這動人的美麗溫馨著他身邊的每一個人。
與顧欣同病房的兩位病友都是70多歲的老人,他稱他們為爺爺,常為爺爺們倒水端飯,老人夜裏上廁所,他也起身幫助。平日裏不輸液的時候,他就像一隻快樂的小兔子,在每個病房之間穿梭,有誰心情不好,他就陪著坐上一會兒,講個笑話逗人開心。他還時常幫助護士端藥遞水,有護士下夜班,他就跑出去為她們買回早點。
顧欣生命的後期,由口腔感染而擴散為麵部蜂窩組織炎,脖子和臉腫得一般粗,極度疼痛,且高燒不退,但他在醫生和護士麵前從沒喊過一聲疼。有一天晚上,他服降溫藥後不斷發汗,一晚上換了好幾身病服。護士看著他虛弱的樣子,很難過,他卻勸慰她們:“沒事,我很好。”還開玩笑說:“我生病以前可帥了!”
顧欣在北京的十幾位大學同學自他生病起,每天輪流到醫院來陪他。起初,他們都很傷心,但很快就被他的樂觀所感染,他們在一起聽歌、唱歌,說未來,談人生,每一個人記起的那些時光都充滿了光彩。
2005年11月4日,在一位同學的幫助下,顧欣見到了他最喜歡的歌手羽泉,他們送給他一張新出版的羽泉CD,還送給他一個日記本,扉頁上寫著一行字:“小欣,希望你能把自己的快樂記錄下來……”
羽泉走後,顧欣捧著日記本陷入了沉思。幾天後,他把摯友找來說:“我想假設哪一天我不在了,就在這一天給我爸媽寫一封信,第二年的這個日子再寫一封,如果我能堅持40多次,就能寫到我父母100歲的時候,我希望他們每年能讀一封,一直讀到百歲,這樣我就安心了。”摯友鼓勵他:“寫吧!”然而,就在第二天,顧欣的病情突然惡化,連續10多天高燒40度不退,他感到胸前像堵著一塊大石頭喘不過氣來,幾次望著枕邊的那個日記本,卻無力把它打開。
11月24日下午,他再一次把摯友潘磊找來,讓父母等在門外,單獨與這位朋友斷斷續續談了很久,潘磊含著淚離開了病房。
第二天,搜房網站上出現了一封令無數人震撼的“顧欣絕筆:誰來拯救我的父母?”。
“每晚,總要假裝先睡,讓陪護身邊的父母也能早點休息,偷偷地睜眼,看著父親母親熟悉的卻憔悴的麵容,眼淚禁不住地往下流……”
“……此時此刻,我不求我能活著,雖然我知道沒有了我,父親和母親不會真正開心地生活,但我隻希望父母能健康無憂地終老。”
“誰來幫幫我的父母,讓他們能無牽無掛地活著……”。
“絕筆”信發表的第二天——11月25日晚8點,顧欣走了,他是躺在母親的懷裏走的。走時,他的臉憋得通紅,攥著拳,蹬著腳,使足全身的力氣喊出了最後一句話:“爸爸媽媽,我太愛你們了!下輩子,你們給我當兒子,我要把所有的愛都給你們!都給你們……”他慢慢地閉上了眼,臉上掛著兩行晶瑩的淚水。
張嚴平 呂諾
生命感悟
22歲的顧欣終究由一顆早晨的太陽化為了一顆飛逝的流星。他匆匆而過,卻為這個世界劃出了一道美麗的光線,在活著的人們心中留下了恒久而溫暖的生命“絕唱”……
人最寶貴的東西就是生命,然而生活中又有多少人漠視自己的生命,甚至踐踏他人的生命啊,每年居高不下的青少年自殺率令我們震驚,也令我們深深地感觸到,生命教育對我們青少年是多麼地重要而不容忽視啊!
心的呼喚
我是帶著災難來到這個世界的。我兩個月大時,隨著一聲重重的歎息,醫生在病曆上寫下了先天性心髒病的判決,並預言我活不過20歲。
五彩斑斕的童年,我記憶中印象最深的是父親緊鎖的眉頭和媽媽的淚眼,還有白大褂、點滴架、病房裏那一大片陰冷刺眼的白色。
父母帶著我,每走一步都很艱難。他們時刻都能感覺到死神的威脅,但他們從未放棄過抗爭。這是一場必敗無疑與命運的搏鬥,他們為我耗盡了心力。體弱多病的媽媽終於在我3歲那年一病不起,競走到我前麵了。
一位平凡的女性接納了我們這對多災多難的父女,那是我的繼母。她使這個破碎家庭重新沐浴在女性慈愛的光輝裏。
也許是從小就感覺到自己與別的孩子不一樣,我常常獨來獨往,性格孤僻,但直到一次不小心打壞了一個小夥伴的金魚缸,才從她母親惡毒的咒罵裏知道了關於我生命的全部實情。那時候我8歲,繼母生的小妹妹會唱很好聽的歌了。都說這個人見人愛的妹妹是上天給父親的補償。她自小聰明乖巧,又長了一張極精致的臉,活脫脫一個古典美人的模樣。她給父親苦難的生命帶來了無限的歡欣。她像一朵吉祥的雲飄在我們的頭頂。從此,我家的天空出現了溫暖的霞色。
然而,我隻是這個逐漸幸福起來的家庭的旁觀者,這種幸福不屬於我。我在這個世界的日子過一天便少了一天,誰也不知道我每次昏倒之後能不能醒來。眼看著一個美好的生命在我眼前歡蹦亂跳,人們對她的讚美折磨著我的神經。我越來越嫉妒她、恨她,恨這個世界。
上帝隻給我20年或者更短的生命,還奪去了我的媽媽。而妹妹是這樣的健康美麗,這樣的無憂無慮。憑什麼她的命這麼好,憑什麼我要受這麼多苦?!我滿腔怨憤,整天陰沉著臉,向每一個與我接觸的人發泄自己的仇恨,要麼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整天不吃不睡不說話。好端端的一個家讓我弄得陰雲密布,父母還得處處賠著小心,生怕說話說重了刺激了我。
偏偏這個妹妹又格外的大度,從不計較我的壞脾氣,隻是一門心思地對我好。父親經常要出差,我一發病就全靠她和母親照顧。母親是個責任心很強的中學教師,有時候她有課不能請假,妹妹就圍起圍裙,脖子上掛著鑰匙,小小年紀就像模像樣地當起了家。
就這麼磕磕碰碰的,我居然活到了19歲。同時,我也走到了生命的盡頭。我的心髒已衰弱到了極點,我經常昏倒,日常生活都少不了人照顧。市裏最大的醫院作為活標本收下了我,我認定住進那間白房子就再也出不來了。
那時,妹妹剛進入她生命中最美的年華,她的美無時不令我自慚形穢。這樣的青春,這樣的純淨,這樣的婀娜多姿。她還有一副與母親相比毫不遜色的菩薩心腸,善解人意、任勞任怨又溫柔體貼,把人照顧得無微不至,直讓我嫉妒之餘又心服口服。而醫生護士們對她的讚美也使母親過早出現的皺紋舒展開來。
這個天使般的妹妹成了病房裏大家目光追逐的亮色。每天下午4點她放學的時候,總有人比我更關心她今天來不來。一天,在妹妹本該到來的時間裏,醫院卻開進了一輛救護車,車上躺著的是從附近十字路口的車輪下抬起來的妹妹。
那時候父親在美國講學,一切打擊都是母親一個人承受。醫生神色黯然地告訴母親:“希望很渺茫,腦部的傷很重。即使能搶救過來,也很可能是植物人或者全身癱瘓,但她的心髒還沒受損傷……”
然而,上手術台的卻是我。一位護士跟我說:“你母親是拿她親生女兒的希望換回你一條命啊!”
我愣住了。忽然覺得我是個罪人。我使親生媽媽為我勞累而死,又使一個年輕美好的生命危在旦夕,我根本就不應該活著!我衝到醫生值班室,跪在母親腳下說:“讓我死吧。我欠你們的太多。我可以把所有的器官都給妹妹,隻要她能活下來。”
“孩子,把她的心放在你身上,你活著,也就是她活著了。”
當我醒來的時候,父親和母親正守在我身旁。我緊緊地攥著母親的手,喊著妹妹的名字,泣不成聲。母親撫摸著我的頭發說:“小妹沒走,我在你眼睛裏看到她了。”
周波 張森
生命感悟
人與人之間誤解是暫時的,理解才會永遠,我們應該更多地拿出一份愛,一份真誠去回報那些愛我們的人。
蝸居在鋼筋水泥的現代空間裏的人們,不懂得也沒辦法和外界去交流,因為內心本身就有一堵無法拆除的心牆。現代人的多疑和胡亂猜測,也讓別人無法接近。如果這樣,我們的世界將會越來越冷漠。
賣米的故事
這是一個北大學子的真實故事,讀來令人心酸和震撼,更令人久久不能釋懷。
天剛蒙蒙亮,母親就把我叫起來了:“瓊寶,今天是鄉裏的場,我們擔點米到場上賣了,好弄點錢給你爹買藥。”
我迷迷糊糊睜開雙眼,看看窗外,日頭還沒出來呢。但村裏的人向來不等日出就起床的,所以有個童謠這麼說懶人:“懶婆娘,睡到日頭黃。”但我實在太困,又在床上賴了一會兒。
隔壁傳來父親的咳嗽聲,母親在廚房忙活著,飯菜的香氣混合著淡淡的油煙味飄過來,慢慢驅散了我的睡意。我坐起來,把衣服穿好,開始鋪床。
“姐,我也跟你們一起去趕場(趕集的意思)好不好?你買冰棍給我吃!”弟弟頂著一頭睡得亂糟糟的頭發跑到我房裏來。
“毅寶,你不能去,你留在家裏放水(指把池塘裏的水通過溝渠引到稻田裏去)。”隔壁傳來父親的聲音,夾雜著幾聲咳嗽。
弟弟有些不情願地衝隔壁說:“爹,天氣這麼熱,你自己昨天才中了暑,今天又叫我去,就不怕我也中暑!”
“人怕熱,莊稼不怕?都不去放水,地都幹了,禾都死了,一家人喝西北風去?”父親一動氣,咳嗽得越發厲害了。弟弟衝我吐吐舌頭,扮了個鬼臉,就到父親房裏去了。隻聽見父親開始叮囑他怎麼放水,去哪個塘裏引水,先放哪丘田,哪幾個地方要格外留神別人來截水,等等。
吃過飯,弟弟就扛著父親常用的那把鋤頭出去了。我和母親開始往籮筐裏裝米,裝完後先稱了一下,一擔80多斤,一擔60多斤。
我說:“媽,我挑重的那擔吧。”
“你學生妹子,肩膀嫩,還是我來。”母親說著,一彎腰,把那擔重的挑起來了。我挑起那擔輕的,跟著母親出了門。
“路上小心點兒!咱們家的米好,別便宜賣了!”父親披著衣服站在門口囑咐道。
“知道了。你快回床上躺著吧。”母親艱難地把頭從扁擔旁邊扭過來,吩咐道,“飯菜在鍋裏,中午你叫毅寶熱一下吃!”
趕場的地方離家有大約4裏路,我和母親挑著米,在窄窄的田間小路上走走停停,足足走了一個鍾頭才到。場上的人已經不少了,我們趕緊找了一塊空地,把擔子放下來,把扁擔放在地上,兩個人坐在扁擔上,拿草帽扇著。一大早就這麼熱,中午就更不得了,我不由得替弟弟擔心起來。他去放水,是要在外頭曬上一整天的。
我往四周看了看,發現場上有許多人賣米,莫非都是等著用錢?場上的人大都眼熟,都是附近十裏八鄉的鄉親,人家也是種田的,誰會來買米呢?
我問母親,母親說:“有專門的米販子會來收米的。他們開車到鄉下來趕場,收了米,拉到城裏去賣,能掙好些咧。”
我說:“憑什麼都給他們掙?我們也拉到城裏去賣好了!”其實自己也知道不過是氣話。
果然,母親說:“咱們這麼一點兒米,又沒車,真弄到城裏去賣,掙的錢還不夠路費呢!早先你爹身體好的時候,自己挑著100來斤米進城去賣,隔幾天去一趟,倒比較劃算一點。”
我不由心裏一緊,心疼起父親來。從家裏到城裏足足有30多裏山路呢,他挑著那麼重的擔子走著去,該多麼辛苦!就為了多掙那幾個錢,把人累成這樣,多不值啊!
但又有什麼辦法呢?家裏除了種地,也沒別的收入,不賣米,拿什麼錢給我和弟弟上學?
我想著這些,覺得心裏一陣陣難過起來。看看旁邊的母親,頭發有些斑白了,黑黝黝的臉上爬上了好多皺紋,腦門上密密麻麻都是汗珠,眼睛有些紅腫。
“媽,你喝點水。”我把水壺遞過去,拿草帽替她扇著。
米販子們終於開著車來了。他們四處看著賣米的人,走過去仔細看米的成色,還把手插進米裏,抓上一把來細看。
“一塊零五。”米販子開價了。賣米的似乎嫌太低,想討價還價。
“不還價,一口價,愛賣不賣!”
米販子態度很強硬,畢竟滿場都是賣米的人,隻有他們是買家,不趁機壓價,等待何時?
母親注意著那邊的情形,說:“一塊零五?也太便宜了。上場還賣到一塊一哩。”
正說著,有個米販子朝我們這邊走過來了。他把手插進大米裏,抓了一捧出來,迎著陽光細看著。
“這米好咧!又白又勻淨,又篩得幹淨,一點沙子也沒有!”母親堆著笑,語氣裏有幾分自豪。的確,我家的米比場上賣的都好。
那人點了點頭,說:“米是好米,不過這幾天城裏跌價,再好的米也賣不出好價錢來。一塊零五,賣不賣?”
母親搖搖頭:“這也太便宜了吧?上場還賣一塊一呢。再說,你是識貨的,一分錢一分貨,我這米肯定好過別家的!”
那人又看看了米,猶豫了一下,說:“本來都是一口價,不許還的,看你們家米好,我加點,一塊零八,怎麼樣?”
母親還是搖頭:“不行,我們家這米少說也要賣到一塊一。你再加點兒?”
那人冷笑一聲,說:“今天肯定賣不出一塊一的行情,我出一塊零八你不賣,等會散場的時候你一塊零五都賣不出去!”
“賣不出去,我們再擔回家!”那人的態度激惱了母親。
“那你就等著擔回家吧。”那人冷笑著,丟下這句話走了。
我在旁邊聽著,心裏算著:一塊零八到一塊一,每斤才差兩分錢。這裏一共150斤米,總共也就三塊錢的事情,路這麼遠,何必再挑回去呢?我的肩膀還在痛呢。
我輕輕對母親說:“媽,一塊零八就一塊零八吧,反正也就三塊錢的事。再說,還等著錢給爹買藥呢。”
“那哪行?”母親似乎有些生氣了,“三塊錢不是錢?再說了,也不光是幾塊錢的事,做生意也得講點良心,咱們辛辛苦苦種出來的米,質量也好,哪能這麼賤賣了?”
我不敢再說。我知道種田有多麼累。光說夏天放水,不就讓爹病倒了?弟弟也還十一二歲的毛孩子,還得扛著鋤頭去放水!要知道,夏天水緊張,大家為了放水,吵架罵架都不稀罕,還常常有動手的呢!甚至平常關係不錯的鄰居,這節骨眼上也難免要傷了和氣。畢竟,這是一家人的生計啊!
又有幾個米販子過來了,他們也都隻出一塊零五。有一兩個出到一塊零八,也不肯再加。母親仍然不肯賣。
看看人漸漸少了,我有些著急了。母親一定也很心急吧,我想。
“媽,給你擦擦汗。”我把毛巾遞給她。可是在家裏特地浸濕了好揩汗的毛巾已經被曬幹了。我跑到路邊的小溪裏,把毛巾泡濕了。溪水可真涼啊!我脫了涼鞋,站在水中的青石板上,彎下腰,把整張臉都埋到了水裏。真舒服啊!
我在溪邊玩了會兒,拿著濕毛巾回到場上來。
“媽,你也去那邊涼快一下吧!”我把毛巾遞給母親,說,“溪水好涼的!”
母親一邊擦汗,一邊搖頭:“不行。我走開了,來人買米怎麼辦?你又不會還價!”
我有些慚愧。百無一用是書生,雖然在學校裏功課好,但在這些事情上就比母親差遠了。
又有好些人來買米,因為我家的米實在是好,大家都過來看。但誰也不肯出到一塊一。
看看日頭到頭頂上了,我覺得肚子餓了,便拿出帶來的飯菜和母親一起吃起來。母親吃了兩口就不吃了。我知道她是擔心米賣不出去,心裏著急。我也著急,但胃口還是很好。母親吃剩下的全被我吃掉了。見我吃得這麼香,母親不由得笑了:“做事都不管,吃飯拿大碗!”
“誰說我不做事啊?”我不依了,“這不是在幫著賣米?”母親收起笑容,歎了口氣:“還不知道賣得掉賣不掉呢。”
我趁機說:“不然就便宜點兒賣好了。”
母親說:“我心裏有數。”
下午人更少了,日頭又毒,誰願意在場上曬著呢。我又跑到小溪裏泡了幾回,還是覺得熱得受不了。看看母親,衣服都粘在背上了,黝黑的臉上也透出曬紅的印跡來。
“媽,我替你看著,你去溪裏泡泡去。”
母親還是搖頭:“不行,我有風濕,不能這麼在涼水裏泡。你怕熱,去那邊樹底下躲躲好了。”
“不用,我不怕曬。”
“那你去買根冰棍吃好了。”母親說著,從兜裏掏出兩毛錢零錢來。
我最喜歡吃冰棍了,尤其是那種叫“葡萄冰”的最好吃,也不貴,兩毛錢一根。但我今天突然不想吃了:“媽,我不吃,喝水就行。”
最熱的時候也挨過去了,轉眼快散場了。賣雜貨的小販開始降價甩賣,賣菜、賣西瓜的也都吆喝著:“散場了,便宜賣了!”
我四處看看,場上已經沒有幾個賣米的了,大部分人已經賣完回去了。母親也著急起來,一著急,汗就出得越多了。
終於有個米販子過來了:“這米賣不賣?一塊零五,不講價!”
母親說:“你看我這米,多好!?上場還賣一塊一呢……”
不等母親說完,那人就不耐煩地說:“行情不同了!想賣一塊一,你就等著往回擔吧!”
奇怪的是,母親沒有生氣,反而堆著笑說:“那,一塊零八,你要不要?”
那人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說:“你這個價錢,就是開場的時候也難得賣出去,現在都散場了,誰買?做夢吧!”
母親的臉一下子白了,動著嘴唇,但什麼也沒說。
一旁的我忍不住插嘴了:“不買就不買,誰稀罕?不買你就別站在這裏擋道!”
“喲,大妹子,你別這麼大火氣。”那人冷笑著說:“留著點氣力等會把米擔回去吧!”
等那人走了,我忍不住埋怨母親:“開場的時候人家出一塊零八你不賣,這會好了,人家還不願意買了!”母親似乎有些慚愧,但並不肯認錯:“本來嘛,一分錢一分貨,米是好米,哪能賤賣了?出門的時候你爹不還叮囑叫賣個好價錢?”
“你還說爹呢!他病在家裏,指著這米換錢買藥治病!人要緊錢要緊?”
母親似乎沒有話說了,等了一會兒,低聲說:“一會人家出一塊零五也賣了吧。”
可是再沒有人來買米了,米販子把買來的米裝上車,開走了。
散場了,我和母親曬了一天,一粒米也沒賣出去。
“媽,走吧,回去吧,別愣在這兒了。”我收拾好毛巾、水壺、飯盒,催促道。
母親遲疑著,終於起了身。
“媽,我來挑重的。”
“你學生妹子,肩膀嫩……”不等母親說完,我已經把那擔重的挑起來了。母親也沒有再說什麼,挑起那擔輕的跟在我後麵,踏上了回家的路。
天色已經黃昏了,夕陽在天邊掛著,把滿天的晚霞都染成紅色的了。我看見自己的胳膊也紅了,不知道是曬紅的,還是夕陽映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