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過晌午,太陽就跑到了房屋背後,院子裏隻剩下一大片濃鬱的陰影。劉大叔吃完午飯,躺在柴火旁的椅子上,半眯著眼睛,手指間夾著一支煙,不時放進嘴裏吸兩口,然後神情舒展開來,快樂似神仙。
不遠處的小路上,一個青色的影子慢慢朝這邊靠近,纖細的胳膊間掛著一個竹籃子,裏麵放著些新鮮的蘿卜和青菜。人影走上台階,靠近劉大叔,然後伸手露出一根狗尾巴草來,放到對方的鼻子下麵輕輕蹭了蹭。一個噴嚏打出來,劉大叔睜開了眼。
“又淘氣。”劉大叔摸了摸鼻子,嗔怪道,“你又跑哪裏去了?”
“你不是說以前我跟一個叫餘朝清的男生一起去田裏拔過蘿卜嘛,我就去那裏走了走,看能不能想起點什麼。”
“那你想起點什麼沒?”劉大叔問。
“沒。”白初晗說,“什麼也想不起來。”
劉大叔是三天前去鎮上的市集時發現白初晗的。她一個人穿著髒兮兮的衣服,蓬頭垢麵,像個流浪漢似的在街上閑逛,不,準確來說,當時她就是在流浪。她大概是肚子餓了,走到一個賣包子的攤前,二話不說就伸手去抓,結果手被燙紅了,也沒舍得把那包子扔掉。賣包子的老板抓住她不準她走,以為她是傻子,還四處問人:“這是誰家的孩子走丟了?”
劉大叔還記得白初晗,一開始很驚訝,想也沒想就上前替她解了圍,說是自己親戚家的孩子,跟他出來逛市集不小心走丟了,然後付了包子錢,又讓老板打包了一籠包子給她吃。
白初晗呆呆地望著劉大叔,並不接受他的好意,而是略帶警惕道:“你是誰?”
劉大叔哭笑不得,估摸著自己長了一張大眾臉,所以她不記得自己了,於是說:“你忘記了?我可是你和你男朋友的救命恩人呢。”
“我有男朋友?”
劉大叔一愣,心想:難道他們已經鬧掰了?
“那個……”白初晗猶豫著看了看四周,好像要說一件特別丟臉的事,壓低了聲音,對劉大叔說,“你知道我是誰嗎?”
白初晗失憶了。她隻記得自己醒來的時候躺在一片野草裏,像個剛來到世間的嬰兒,對周遭的一切都感到陌生。她不記得自己是誰,叫什麼名字,年齡多大,有什麼親人朋友。一覺醒來,舉目無親,她隻能憑著感覺一直往前走,最後來到了市集,遇到了劉大叔,聽他說認識自己後,立馬詢問他關於自己的事。
但劉大叔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畢竟他們相處的時間也就一兩天,他當時也沒多問,隻記得她叫白初晗。
“聽你這口音應該是南方人。”劉大叔說,“那個男生長得挺好看的。當時我以為你們是男女朋友,或者就是,不清楚,我年紀大了,不了解你們年輕人。”
“挺好看是有多好看?”白初晗問。
“就是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那種好看。”
白初晗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難道還有人眼睛是鼻子,鼻子是眼睛?”見從劉大叔這裏了解不到什麼有價值的信息,白初晗便決定自己尋找記憶,去她曾經去過的地方,比如和那個叫餘朝清的男生一起去拔過蘿卜的那塊地裏。但無論她什麼時間去,從什麼角度去看,菜地仍然是菜地,裏麵的農作物也沒變過,她蹲在田埂上,用手托著下巴,感到一絲惆悵。
不是沒想過去警察局裏備案,但白初晗心裏沒底,她總覺得自己一個女生在荒郊野外醒來,還失去了記憶,這裏麵一定是發生了什麼恐怖的事情。她不敢細想,害怕那個真相自己承受不起,還不如不知道。但她又抑製不住地想要知道自己究竟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她沒有親人嗎?沒有朋友嗎?為什麼她不見了後,都沒人來找她呢?
白初晗每天早上睜開眼,第一件事便是在網上搜索關於失蹤人口的尋人信息,但是她沒有發現哪一條符合自己。她又查找各種社會新聞,想了解在她醒來那天的前幾日有沒有發生過什麼事,但瀏覽下來都跟她沒有一點關係。
難道她是個無親無故的孤兒?
白初晗唯一的指望就是那個叫餘朝清的男生,如果他是自己的男朋友或者朋友,自己不見了,他應該會來找自己吧。她試著在搜索引擎裏搜索,唯一的結果是一個集團下分公司CEO的名字。而在她的印象裏,CEO的年齡應該都很大,不符合年輕男生這個定位,所以她沒在意,直接就忽略了。
時間一晃,半個多月過去了。白初晗對於過去的事仍舊沒有半點印象,她漸漸習慣了這裏的生活。劉大叔教她分辨五穀,如何種菜、除草,如何從傍晚的雲霞判斷第二天的天氣。每天早上,天還沒亮,劉大叔就會起床上後山看他老伴的墓。她醒來的時候,劉大叔已經準備好了早餐,兩個人吃飯、閑聊,然後準備午飯。每日的生活都一樣,今天的太陽和明天的太陽似乎沒什麼不同,這不免讓她感到乏味,她覺得自己應該找點事情做,或者去鎮上找份工作。
劉大叔覺得她年紀輕輕,也不該整天和他一個老頭子待在一塊兒,便介紹她去鎮上認識的朋友開的酒館裏幫忙。
酒館處於鎮上最熱鬧的位置,麵積很大,兩層樓,裝潢擺設有點兒江湖氣,店裏都是拿酒碗喝酒。招牌酒有紫糯米酒、楊梅酒,還有老板自釀的啤酒,很給勁,白初晗喝過一次,一碗就上頭,而且口感不錯。
因為店裏生意忙,人手少,白初晗既要做服務生,又要記賬,然後老板發現這姑娘很聰明,長得像讀過書的,人也伶俐,沒多久就提拔她當了店長。一個酒館裏的美女店長,這個噱頭已經足夠吸引人來了,沒過多久,一些背包客來到這裏遊玩,就拍了些照片發到了網上,一下帶火了這家酒館,以及酒館的店長。
白初晗很少上網,並不知道自己在旅遊論壇上已經火了,有一張她的側臉照被人傳到了網上,很多網友都在詢問她是誰。
最先看到白初晗側臉照片的是蘇達,因為他每天都太閑了,有事沒事就逛逛論壇、貼吧,結果在一個帖子裏看見了白初晗的照片。最開始他以為是某個長得像白初晗的網紅,但刷到最後,看到是雲南某家酒館的店長。雲南……這個地方聽起來很熟悉啊,之前餘朝清和白初晗不都去過嗎?想到這裏,他立即拿著手機去找餘朝清。
餘朝清最近也是特別奇怪,之前一直在尋找什麼隕石,然後就一連好幾周都沒出現在公司。他好不容易回來了,結果每天來公司就是睡覺。俗話說“上梁不正,下梁歪”,蘇達預感公司沒多久可能就要垮了,他現在隻能指望餘朝清找回白初晗後,能夠好起來。
蘇達進了餘朝清辦公室,果不其然,餘朝清正躺在沙發上睡覺,枕頭、毯子、眼罩,一應俱全。
蘇達等不到他醒來,便直接推醒了他:“餘總,告訴你個事。”
餘朝清一臉不耐煩的表情,問:“什麼事?”
“我好像找到學姐了。”
每年八月份一到,木瓜就成熟了,酒館裏的果酒都是老板自己去果林摘木瓜,回來後自己釀的。一車車的木瓜被拉回來,然後堆在後廚院子裏,到了晚上,大家便一起動手洗淨、晾幹,做木瓜酒。
白初晗為了做事方便,剪短了頭發,穿一件對襟小褂,裏麵是一件黑色的貼身毛衣、一條牛仔褲。這身裝扮穿在別人身上估計會很奇怪,但在她身上反倒有了特別的味道。
酒館已經打烊,但還沒有關門,幾個服務員正在打掃衛生,老板去外麵打電話了,隻留下白初晗一個人在院子裏清洗木瓜。
“小晗!”老板突然跑了進來,一臉高興又興奮的神情,“有……有人找你。”
白初晗疑惑地轉過身,看到老板後麵跟進來一個人,在昏暗的光線下她看不清對方的臉。直到走近了,來人漂亮的臉龐暴露在燈光下,並衝她笑道:“小晗,我終於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