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麵具下的靈魂(1 / 3)

雖然當時他與夏尼子爵的處境十分危險,但是在克裏斯蒂娜的幫助下,他們最終還是死裏逃生。對此,我仍然希望由波斯人將這個故事講完。

當我去見波斯人時,他依舊住在圖勒裏花園對麵,裏沃利街上的一套小公寓。那時他已經是一位身患重病的老人了。或許他是被我的真誠所動,才決定舊事重提的。

當時,他的仆人達爾普斯引我去見這位老人。在窗前一張寬大的沙發裏,波斯人正靜靜地坐著,看著窗外的花園。看到我時,他才盡力挺起胸膛,雖然曆經滄桑的臉上流露出明顯的倦怠意味,但他的雙眼卻還是那麼炯炯有神。他的頭發理得很短,平日裏常戴一頂羔皮小帽,喜歡穿一件式樣極其簡單的長袍;寬大的衣袖下麵露出他在不經意間轉動的大拇指。他的精神狀態比較好,而且頭腦也非常清醒。

在他回憶當初所經曆過的種種煎熬時,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激動的神情。我在提出一些問題後,他有時會沉思許久才給予回答;有時,他思緒如潮,滔滔不絕、無法克製地講述他與夏尼子爵的種種遭遇,以及埃利克是如何處心積慮地對他們進行報複。

就在他斷斷續續的講述中,我們得出了整件故事的結尾。

當他們再次睜開眼睛時,波斯人發現自己正躺在路易·菲利浦式房間裏的一張床上,而子爵則睡在鑲鏡衣櫥邊的長沙發裏。守護他們的就是天使和魔鬼……

經過“酷刑室”的幻覺與假象之後,他們已經不在乎眼前這間舒適而安靜的小房間是否真實了,或者這也是一場騙局,希望他們再次被迷惑。吊床、柚木椅、五鬥櫥、銅器,還有釘在沙發椅背上的小飾釘、掛鍾、壁爐旁邊的小木盒、放著一台鑲滿貝殼的擱板架、擱板架上麵擺放著紅色的針線包、木雕模型船、一顆大大的鴕鳥蛋、小茶幾上套著燈罩的小台燈……在柔和的燈光下,房間裏的擺設顯得非常朦朧,而且還散發著一種溫馨的情調,這更使他們相信這一切都是假象。

在這個老式、簡陋而一塵不染的房間裏,戴著麵具的埃利克顯得十分陰森恐怖。他彎下腰,湊到波斯人耳邊,輕聲說:

“達洛加,感覺好點了嗎?你現在正在看房間裏的家具,對嗎?這些都是我那可憐的母親留給我的……”

當時他還說了一句話,可惜波斯人已經不記得是什麼了。但是,有一件事讓他非常不理解。當時,隻有埃利克一個人在說話,克裏斯蒂娜始終都沒有開口。她隻是無聲無息地來回走動,就像個默不作聲的修女。她先是端來一杯藥茶,或許是熱茶。然後由戴著麵具的埃利克迎上去接過茶杯,遞到波斯人的手上。

而那時的拉烏爾卻一直沉睡不醒……

埃利克向波斯人的杯子裏倒了幾滴朗姆酒,然後指著沙發裏的子爵說:

“其實他早就醒過來了。當時,我們隻是擔心你是否還能活過來!達洛加,不用擔心,他現在隻是睡著了。我們不要吵醒他!”

一會兒,埃利克便走出了房間。波斯人盡量撐著手肘,抬起半個身子,環顧著屋子四周,他看到克裏斯蒂娜正在壁爐旁邊。他叫她的名字,想和她說話。但由於他的身體很虛弱,一下子又倒在了床上。

克裏斯蒂娜緩緩地走向他,然後輕輕摸摸他的額頭後,也轉身離開了。至今,波斯人還清楚地記得,當她轉身離開時,幾乎沒有看一眼睡在沙發裏的子爵。她隻是像修女一樣靜靜地回到壁爐旁的椅子上,和修女一模一樣。

埃利克從外麵帶回幾個瓶子放在了壁爐上麵。然後,他坐在波斯人的床沿上,摸著他的脈搏。低聲說:

“總算把你們救活了。那麼我現在要將你們重新送回到地麵上,好讓我可愛的妻子開心。”

說完,他又站了起來,走出了房間。

這時,波斯人看著坐在壁爐旁的克裏斯蒂娜。她正在台燈下認真地讀著一本薄薄的燙著金邊的書,看上去好像是一本宗教類書籍。她的神情很安詳。波斯人一直回想著埃利克剛才說過的話:

“好讓我可愛的妻子開心……”

虛弱的波斯人用盡所有力氣,呼喊著克裏斯蒂娜的名字。但或許是離得太遠了,她並沒有聽到他的聲音……

很快,埃利克再次回到了屋子。端著一碗湯喂給波斯人喝,而且叮囑他要同克裏斯蒂娜說話,不然,所有人都會被牽連。

之後,波斯人就隻恍惚地記得埃利克和克裏斯蒂娜一黑一白的身影穿梭於整個房間。他們隻是低頭看著子爵,沒有說一句話。而波斯人還是很虛弱,哪怕是很細微的聲音,比如鑲鏡衣櫥的門“吱嘎”的響聲都能讓他頭痛難忍。不久,他就像子爵一樣沉沉地昏睡過去。

當他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躺在自家的床上了,而且達爾普斯正在床邊侍候著。仆人告訴他,前天夜裏,他是被一位好心人送回來的,但是那個好心人將他送到門口,按了門鈴後就離開了。

波斯人急切地想知道子爵的情況,於是當他的體力和精神稍有些恢複時,便前往菲利浦伯爵家去探問子爵的情況。但出乎意料的是:夏尼子爵至今還是下落不明,而菲利浦伯爵也已經去世了,他的屍體是在靠近斯克裏布街的湖畔發現的。

這時,波斯人不斷地回想起他和子爵在酷刑室時聽到的那聲電鈴,還有埃利克的安魂曲。至於伯爵是被誰殺害的?凶手又是誰?所有這些疑問都不言而喻。

難道又是埃利克!他又殺人了!

當時,伯爵一定認為克裏斯蒂娜是被他的弟弟劫走的,所以才匆忙地趕往布魯塞爾大道上。他知道這條路是拉烏爾逃出巴黎的必經之路。但他並沒有追趕上這對情人,隻能返回歌劇院了。這時他突然想起,前一夜,拉烏爾和他提到的那個住在劇院地下的神秘情敵,於是,他急忙向克裏斯蒂娜的化妝室跑去。結果,在那裏他發現了拉烏爾的帽子和一隻裝有手槍的木盒。

至此,一切都真相大白了。現在他知道拉烏爾當初並非胡言亂語,他說的話都有憑有據。所以,他決定親自到地下迷宮去探個究竟。但他並不知道,想渡過那片湖的人向來都是有去無回的!

伯爵的死令波斯人感到十分恐懼。他不能再猶豫了,也不能看著子爵和克裏斯蒂娜就這樣生死未卜而袖手旁觀。最終他想到了法律,他決定將這一切都告訴法院,由法院來審理這件事。

伯爵的案子已經交由福爾法官處理了,因此波斯人親自登門拜訪,向法官陳述自己所懷疑的事情,但這位法官卻認為他隻是一個胡言亂語的瘋子。

在這種情況下,波斯人絕望了,他知道身邊根本就沒有人願意聽、願意相信他說的話,無奈,他隻呢能將這些都寫了出來。

既然司法部門不願聽取他的證詞,那麼新聞界或許對他的事情感興趣。

就在他寫完這些事的當天晚上,仆人進來通報說,門外有一名不願透露姓名的陌生人要見他。那人說,如果見不到達洛加,他就不離開。

波斯人瞬間就猜到這個神秘的來客是誰了,於是讓仆人立刻將這位客人請進來。

的確,波斯人沒有猜錯。此人就是劇院幽靈——埃利克!

埃利克虛弱地靠著牆站著,就像擔心自己會跌倒一樣。把帽子摘掉的他露出了慘白如紙的額頭,但其他部位還是被麵具遮擋著。

站在他麵前的波斯人憤憤地說:“屠殺菲利浦伯爵的劊子手,你究竟將子爵和克裏斯蒂娜怎麼樣了?”

被波斯人這樣一問,埃利克不禁向後踉蹌了幾步。沉默一段時間後,他拖著沉重的身子,向一張躺椅走去,長歎一聲倒在上麵。

埃利克喘著粗氣,逐字逐句地說:

“達洛加,不要提伯爵的事情……在我出去時,他就已經死了……那真的隻是一場意外……一場令人痛心疾首的意外……就是那麼巧……他不小心……掉進了湖裏……”

“你撒謊!”波斯人反駁道。

此時的埃利克隻是低下頭,沉重地說:

“我並不想在這兒和你談伯爵的事情,我想告訴你的是……我……快死了……”

“那你告訴我,拉烏爾·夏尼和克裏斯蒂娜現在究竟在哪裏?”

“我真的快要死了。”

“拉烏爾和克裏斯蒂娜在哪兒?”

“愛情……達洛加……我是為情而死……我愛她愛得無法自拔!即使到了今天這種地步,我也依然深深地愛著她!我快死了,告訴你也無所謂了,知道嗎?當她允許我親吻她時,我看到她是如此的美麗!但沒想到那竟是永別的吻!當然也是我的初吻。達洛加,你知道嗎?那是我第一次吻一個女人……一個活生生的、我愛著的女人……她太美麗了,但卻是冰冷的。”

波斯人激動地站起身,抓住埃利克的雙肩使勁地搖晃著,急切地問:

“快告訴我,她還活著嗎?”

“非要這樣使勁地搖我嗎?”埃利克費力地說,“我已經強調了,我是個快死的人了……”

“她呢?那麼她死了嗎?”我大喊道。

“告訴你,我就是這樣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地吻了一下,當時她並沒有拒絕。至於會不會死,我想不會,雖然這種事和我沒有關係……是的,不會的!她不會死!任何人都別想動她一根汗毛!

“達洛加,你一定不知道,你的命就是這位勇敢而堅貞的姑娘救的!如果沒有她,我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同情!自然不會同情你和拉烏爾,也就不在乎你的死活了!但你為什麼要和那個可惡的小夥子一起送命呢?

“剛開始,她一味地苦苦哀求我放過你們,但都被我拒絕了。我告訴她,隻要轉動蠍子,我和她就會成為夫妻。而對我來說,你們倆早就不存在了。但是,當你們在水中瘋狂地大喊救命時,克裏斯蒂娜跪倒在我麵前,那一雙美麗迷人的藍眼睛閃動著點點淚花,她向我發誓,她十分願意做我的妻子。那時她的眼神如此誠懇,所以我相信了她,於是我們之間的交易也就達成了。半分鍾之後,酒窖裏的水就全部退回了湖裏。當我將你的舌頭拉出來時,我就知道你不會死!……最終,按照約定,我將你送回了家。”

“那麼拉烏爾子爵呢?”波斯人迫切地打斷了他的話。

“噢,你應該知道……達洛加,我不會輕易將這個人放走的……因為他是人質。但由於克裏斯蒂娜的緣故,我又不能將他繼續留在我的家裏。於是,我將他關了起來,當然,我絲毫沒有虧待他。他被我關在了公社時期的地窖裏,那可是劇院最偏遠、僻靜的角落。那裏比地下五層還低,而且從來沒有人去過。即使他大喊救命,也不會有人聽到。這樣一來,我就可以安心地待在克裏斯蒂娜身邊,因為她正等著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