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西南之雨(1 / 3)

衛國的太祖皇帝名為趙勳,在威加海內之時,將異姓王以莫須有的罪名處以極刑,直到年逾五十,青絲漸漸稀疏,天下才算河清海晏,而此時他也因年邁而內心向善,於是信奉儒學的文臣們聯名上疏祈求趙勳廢除肉刑。

“山河既定,極刑當廢。”趙勳對著文武百官揣摩良久,又撚著須髯說,“然而髡刑不可廢,朕知道,髡刑雖不傷肌膚血肉,無皮肉之苦,卻關乎士族榮辱,若是平民見到髡者,也定知曉其犯下重罪。”

這是崇文院典籍中的一段敘述。

當然朝廷難以捕獲潛藏於街巷之中的守密軍,而他們卻為了行刺便捷,往往將長發剪至寸長,又為了不讓人起疑心,便為自己戴上假發,這些假發的來源卻頗為駭人。

守密軍沒有集會,身手不凡、殺人謀生那自然就是守密軍的一員,成員們習慣將名氏掩藏,那些能為人得知的自然是威名遠播、出類拔萃的殺手。而那個將劉嬰斬殺,卻又悄無聲息的在太子身後用刀威脅的印奚子,讓坐在高堂上的太子驚喜交加,對有名諱的守密軍更是心悅誠服。

“血是臭的。”太子對著印奚子說道,印奚子擦幹刀刃,又坐到了他旁邊,太子又說,“你將頭發剪光了,給自己處了髡刑嗎,還是染了癩痢……不過本王記得,就算是孤竹的男子們也學著衛人蓄發。”

“頭發太長做事不方便。”印奚子說話時,將太子的頭轉到插著銅鑰匙的頭顱那邊,溫柔地說,“的確如此,殿下。”

話音罷了,就下去將劉嬰的頭皮割了下來,不時稱讚:“挺不錯的一頭黑發。”最後將血淋淋的假發扣在了自己的腦袋上,又對那個驚恐萬狀的太子說:“殿下想戴著試試嗎?”

“那不用!”太子說。

“也罷,這種髒東西我們也是迫不得已才戴的,記得我曾經將一個人的頭皮生割下來,鮮血讓他雙眼不能睜開,到最後因為疼痛而昏厥了,半年之後我回到他的門外,卻發現他安然活著。”印奚子說,“那副模樣真的太惡心了,相信殿下看見了也是心悸。”

“你為什麼要對他那樣做?”

“什麼事都是有理由的,就像我沒有要任何一個兵丁的性命,卻單單要了劉嬰的。”

“理由是什麼?”

“喔,如果我真的對你說這些理由,那讓我自己感到惡心!有如向人們歌頌我的事跡。”

太子將劉嬰埋葬後,又將印奚子安置在劉嬰的住處。

這天晚上西南開始下雨,即便是太陽眷顧之地,冬雨也是冰冷的。營中的火盆逐一熄滅,隻有營房與帳篷之中還透出暗弱的燈光。西南的雨夜卻為遊蛇所喜好,有一個帳篷內的士兵已經抓住了三條草蛇,他們各自分享,生吞大嚼,呼聲好像在雨聲之中掙紮。

過了很久,房中徘徊的太子才明白夜幕降臨,他將燭台上的所有蠟燭點燃,盡力營造出一些生機,畢竟在以前這裏有武安世,也有薛讓,武安世的背叛讓他不能痛苦不已,而薛讓的自以為是更讓他仇恨嫉妒。不過這些情感對於一個尚未成熟的孩子來說,似乎是可以被理解容納的。

現在,他誰也不能見,屋內的燈光渾濁不堪,雨聲淅淅瀝瀝,他裹緊鬥篷,似乎有些懷念京都,懷念那些可以為自己斟酒的丫鬟太監,不時可以說一些話解悶。

當然在那段日子中,最令他痛苦的卻是關於一個熏衣宮女的事情,在她將太子的衣物拿去熏香時,太子卻沒有按耐住心中的躁動,而是將一隻手貼在她粉撲撲的臉上,宮女的臉從涼到熱、從白到紅,都被太子漸漸感知到,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

不過宮女後來卻因為七竅流血而死於東宮階前,最後是由負責雜物的太監們將她埋入城外的荒林之中,太子對此沉痛不已,卻無能為力,隻能在東宮鬱鬱寡歡,他明白這一切是他的父皇所為。

在他的心目中,父皇是仁慈的,但也是注重祖宗訓誡的。因為元象帝一向認為;皇家的尊嚴一旦被侵辱,那麼王朝的形象也會崩塌。所以往昔的君主即便是偏妃都是出自各地名門望族,而決不會是卑賤平民家的女子,譬如太子的母上正是宰相孫弼的女兒——孫睦齋。

他吹滅了火燭,將黑色的蓑衣披掛在身,頭上頂了個鬥笠,這些東西他早早地擺放在了門口,而衛率們在得到太子命令後就回去休息了。

城外的金錘營也避入深林,撐起牛皮帳篷,明日或許仍是大雨滂沱,他因此明白:今夜不必守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