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在寂寞中歸去(1 / 2)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係之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

——《自題金山畫像》

這首詩寫於蘇軾離開海南一年後重遊鎮江金山寺時。此時此刻,蘇軾以自嘲的口吻,回憶自己貶謫的一生,最終隻留下六個字:黃州惠州儋州。

的確如此,對於蘇軾來說,所謂功業,隻是一連串貶謫的生活;所謂人生,到最後隻剩下一個“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係之舟”的花甲老人。聯想到自己坎坷的一生,蘇軾百感交集,但字裏行間絲毫不減豪放曠達的情境。

元符三年(1100)六月二十日,蘇軾在這個被稱為天涯海角的地方生活了三年之後,終於接到朝廷大赦天下的詔令,得以重返中原。他寫了一首《儋耳》。這首詩最能表達蘇軾此時的心情:

霹靂收威暮雨開,獨憑欄檻倚崔嵬。

垂天雌霓雲端下,快意雄風海上來。

野老已歌豐歲語,除書欲放逐臣回。

殘年飽飯東坡老,一壑能專萬事灰。

一句“快意雄風”,就將蘇軾心中的輕快、興奮寫了出來。

此時哲宗皇帝已死,大赦天下,那些被貶的元祐老臣紛紛從貶謫之地返回中原。蘇軾離開海南之後,先後到過廉州、廣州、英州、金陵等地。此時此刻,朝廷對他的詔令也如他當初貶謫海南時一樣一日多變,到最後,蘇軾所收到的詔令是:複蘇軾為朝奉郎,提舉成都府玉局觀,外軍州任便居住。

也就是說,此時的蘇軾不僅獲得了一份七品的俸祿,而且可以隨便選擇地點居住了。對此他感到由衷的興奮,他最終做出了歸老常州的選擇。很快,蘇軾就將回到他最心愛的江南了。

在此之前,朝廷中曾有留言傳出,有人認為,既然章惇等人已經被驅逐出朝廷,那麼蘇氏兄弟一定會受到朝廷的重用,他們重新踏上仕途的日子不遠了。

對於這種流言,蘇軾心知肚明,對於更加親近新黨的宋徽宗來說,兄弟二人要想返回朝廷,重新踏上仕途幾乎是不可能的了!何況,這麼多年風雨沉浮走過來,無論是心理上還是身體上,蘇軾都沒有力氣再一次卷入政治漩渦,將自己再度弄得筋疲力盡了。

考慮再三,蘇軾放棄了前往潁州與弟弟蘇轍老有所依的生活,而是決計回歸常州。他曾經給蘇轍寫過一封信,交代自己改變主意的原因:

兄在真州,與一家亦健。行計南北,凡幾變矣。遭值如此,可歎可笑。兄近已決計從弟之言, 同居潁昌,行有日矣。適值程德孺過金山,往會之,並一二親故皆在坐。頗聞北方事,有決不可往潁昌近地居者。事皆可信,人所報,大抵相忌安排攻擊者眾,北行漸近,決不靜爾。今已決計居常州,借得一孫家宅,極佳。浙人相喜,決不失所也。更留真十數日,便渡江往常。逾年行役,且此休息。恨不得老境兄弟相聚,此天也,吾其如天何!然亦不知天果於兄弟終不相聚乎? (《與子由二首(之一)》)

建中靖國元年(1101)六月,當蘇軾終於返回魂牽夢縈的常州城時,他已經身患重病,臥床不起了。一開始,蘇軾認為是一路顛簸的緣故,但休息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他的身體依舊沒有恢複,蘇軾已經預感到他的大限就快到來了。

他在寫給米芾的信中介紹自己的病情說:“兩日來,疾有增無減。雖遷閘外,風氣稍清,但虛乏不能食,口殆不能言也。”

有一天,蘇軾的朋友錢世雄來看望他,蘇軾躺在床上,無法坐起來。他氣喘籲籲地對錢世雄說:“我很高興我能從南方回來。但是最讓我難受的是我沒有在歸途中見到子由。自從雷州一別,我就再也沒有見到他了。”接著,他又對錢世雄說道:“我在海南寫成了《論語》《尚書》《周易》三書的注解,你替我保管吧,暫時不要給別人看。我想它們三十年後一定會大受歡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