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軍在“文祿之役”時,除了對頑強抵抗的城市進行報複和所謂清除間諜,如加藤清正在晉州的屠城和日軍在王京的屠殺男子,還沒有出現大規模屠殺平民事件。而到了“慶長之役”,日軍的軍紀壞得驚人,幾乎每城必屠,見人就殺。南原城、慶州失陷後,日軍都是成萬的屠殺平民,慶念更是在日記裏記載,日軍一路上隻要見到身穿白衣之人(朝鮮李朝的兩班貴族,愛穿白衣),不論男女老幼,盡皆斬首。
斬首不僅僅是為了報複示威,日軍的流程是這樣的:
第一步,斬首;第二步,割去鼻子,首級拋棄;第三步,回營把鼻子清點完,用鹽醃、石灰拌好;第四步,運上船,由專門的奉行官押送回日本。
日本人這樣巴巴的把鼻子送回國內,不是變態,而是為了請功。
豐臣秀吉於慶長二年(1597年)9月28日在京都設立了一座“鼻塚”——埋葬敵人鼻子的墳墓。日本古代是以敵人首級論功的,但秀吉考慮到遠在海外,首級太重,也容易腐爛,不便運輸,所以規定按敵人鼻子的數量論功行賞。
對前線的日軍來說,殺人越多軍功越大,當然樂於舉起屠刀。但朝鮮人全殺光了誰來做民夫和奴隸呢?於是,日軍索性死人鼻子也割,活人鼻子也割——反正鼻子都一樣。朝鮮人趙慶南在《亂中雜錄》裏悲憤的記載:“其後數十年間,本國路上無鼻之人甚多。”
這座臭名昭著的鼻塚,在日本江戶時期改名叫“耳塚”,改名的是日本儒學家、三代將軍德川家光的老師林羅山,因為他覺得“鼻塚”這個名字“不雅”!耳塚現在仍位於日本京都的方廣寺一角,人跡罕至,每年的9月28日由和尚做一場法事超度冤魂。
鼻塚裏埋了多少鼻子?據日本史料記載,“慶長之役”日軍共殺死朝鮮人185 738人,明軍29 014人,共計217 452人——這樣說來,保守估計鼻塚裏的鼻子超過十萬個。
朝鮮人怒了,為了國家而戰,為了鼻子而戰!
“慶長之役”中,日軍短命的攻勢裏,雖然攻占了兩道,但明顯感到朝鮮人不再那麼容易對付了,經曆了“文祿之役”的慘痛教訓,朝鮮軍隊的武器裝備、戰術都有了提高,士兵們作戰也更加勇敢,最令日軍苦惱的是,修築倭城的民夫很難抓到,籌糧更是奢望。巡邏的日軍則要時刻提高警惕,因為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突然飛來一支致命的箭!
到了10月底,日軍已經全麵退守半島東南,以釜山為核心,形成一道西到順天、東到蔚山長達200多公裏的“倭城”防線,“諸將連營,互為聲援。”主要幾座倭城的部署是:宇喜多秀家守釜山、加藤清正守蔚山、小西行長守順天、島津義弘守泗川、黑田長政守梁山。
倭城,就是日本建築特色的城堡。它和中國、朝鮮的城池大不相同。首先,它是純軍事防禦性質的據點,城堡裏沒有村鎮、店肆、居民,隻有守衛的士兵;其次,城堡多數依山而建,地勢高險,即所謂“山城”,以巨大岩石築成地基,以石塊壘成城牆;第三,城堡呈螺旋式布局,最外圍城牆稱為“三之丸”,第二層城牆稱為“二之丸”,最裏麵的城堡中心區域稱為“本丸”。
大致來說,倭城就是一座堅固的烏龜殼,在半冷兵器半熱兵器時代,攻下這樣的石頭堡壘談何容易。
難攻也得攻。
明軍援朝主力千呼萬喚始出來,11月,三萬明軍生力軍終於到達朝鮮,12月由楊鎬率領和麻貴在慶州會師,一共四萬四千八百人,加上朝鮮都元帥權慄也率部一萬二千人增援。明、朝聯軍的總兵力,達到空前的五萬六千八百人。
前方,是加藤清正防守的蔚山城。
這個世界上有沒有攻不破的城?
2. 餓殺島山(上)
日本熊本縣內,有一座被日本定為“國寶”的雄偉建築——熊本城。這座號稱日本三大名城之一的堅固城堡,有一個綽號:“武者返”——讓攻城軍隊絕望的離開。這不是吹牛,後世的西南戰爭時期,反抗軍西鄉隆盛攻打熊本城,整整圍了五十多天仍攻不下,不得不撤軍作罷。
熊本城的城牆是由巨大的石垣壘成的,這些石垣比一般城池高出近一倍,堅固無比。城內廣植銀杏樹,內城的土壁裏塞滿了曬幹的葫蘆瓢,榻榻米的地板則是用曬幹的芋莖鋪成——銀杏、葫蘆瓢、芋莖都可作為戰備存糧。更出奇的是,城裏整整打了120口水井,而且規模又大又深,蓄水量豐富。
看上去,熊本城就像是一個餓死鬼為了應對長期圍困而設計建造的。
確實如此。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建造熊本城的主人加藤清正,在九年前的島山城差一點被活活圍困而死。
1597年(萬曆二十五年)12月,中朝聯軍分兵三路:左右兩路主攻,中路打援。左路楊鎬、李如梅率明軍一萬兩千人,朝鮮軍四千人;右路麻貴、李芳春率明軍一萬一千人,朝鮮軍三千人;中路高策率明軍一萬一千人,南下大張旗幟,詐攻順天等處,牽製小西行長部的支援。三萬餘人的中朝主力,兵鋒直指蔚山城。
為什麼把目標指向蔚山城?因為加藤清正的勇名和惡名都太大了。在戰前的軍事會議上,明軍將領認為:“日軍諸將,清正最勇悍,先克清正,則餘從風解。”朝鮮將領對圍殲這個沾滿朝鮮人民鮮血的鬼上官,更是舉雙手讚成!
蔚山戰役12月23日淩晨打響,右路明軍由擺寨為先鋒,率一千敢死隊突襲蔚山本城。城內日軍抵擋不住,丟下四百具屍體,棄城逃到新築好不久的島山城。
蔚山戰役是援朝戰爭中著名的戰役,但真正的惡戰卻不是發生在蔚山本城,而是在島山城——拱衛蔚山本城的倭城。
島山,是蔚山城東南一公裏處的一座小山,距離大海不遠。島山城是依山而建的山城,一個月前,由加藤清正的親信淺野幸長奉命修築,晝夜趕工,此時已經修築好石垣和城牆,城牆高15米,周長1.4 公裏,從高處看,由本丸、二之丸、三之丸形成的城堡,像個不規則的俄羅斯方塊。城堡外圍,日軍還修築了三道外圍是巨大柵欄的軍寨,不過尚未完工。日軍在寨中紮營,準備應戰。
楊鎬率領的明軍主力隨即在日軍軍寨外紮營,見到明軍鋪天蓋地的聲勢,日軍無不心驚,將領大河內秀元在《朝鮮記》裏說,遠看明軍踏起的揚塵“如日本的愛宕山一樣大。”
此時天已黃昏,決戰將在明天打響。
當晚,發生了一件足以影響到戰局走勢的事:在蔚山城外西生浦倭城駐紮的加藤清正,得到蔚山被攻的消息,帶著五百士兵星夜乘船走水路,衝破了明軍尚不嚴密的包圍圈,進入了島山城。這時的島山城,全部日軍加一起約六千人,隻有明、朝聯軍的十分之一,但主將清正的及時趕回,無疑給日軍吃了顆定心丸。
經略楊鎬得到加藤清正進城的消息,對部下說:“老虎進籠子,可以刺殺了。”
24日淩晨,決戰在城外打響。明軍大炮、火箭齊發,日軍還於鐵炮,黑煙彌空中,步騎混戰在一處,明軍的優勢兵力發揮了作用,日軍節節敗退,遊擊茅國器率領浙江兵連破日軍外圍陣地,斬首600餘級。《明史紀事本末》裏記載道:“裨將陳寅身先士卒,冒彈矢勇呼而上,砍柵兩重。清正白袍躍馬,督倭拒守。”
在浙江兵的奮勇作戰下,日軍連失守兩道寨子,眼看第三個寨子即將拔除,士兵已經攻到城下,楊鎬卻突然鳴金收兵——他不願看到南軍立頭功,他要把功勞留給李如梅的遼東騎兵。
楊鎬是河南商丘人,進士出身,在擔任遼東巡撫時搞墾荒很有政績,也曾經跟隨總兵董一元雪夜突襲蒙古人巢穴,立過奇功,所以一向以“邊才”自詡。楊鎬在遼東首尾數十年,和李成梁父子的關係很鐵,到了朝鮮,經常和李如梅在帳中飲酒戲謔。
兩軍決戰,第一次交鋒最關鍵,“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南兵連破兩寨,明軍完全有可能一鼓作氣拿下島山,這時最應該響的是加油的鼓,而不是收兵的鑼!為了私誼,拿戰役的成敗、士兵的性命做人情,楊鎬實在是個瀆職的總指揮。
度過最危險時刻的加藤清正放棄了城堡外圍軍寨,全軍撤回島山城中固守。
3. 餓殺島山(下)
隨後幾日,明軍不分晝夜猛攻,日軍殊死堅守,加藤清正在城頭“綠衣持白旗,往來號令”。據《懲毖錄》記載,攻城之際,島山城上銃彈亂發,明軍仰攻不力,屍體在城下堆了數重,攻城的雲梯直接架在明軍屍體上,士兵們蟻附而上,但還是難以攻破高大的石牆。見到實在難以攻克,楊鎬決定暫停一天攻擊,但朝鮮軍不願意,收集幹柴,用盾牌掩護著打算用火攻,結果到了城下,日軍的鐵炮彈丸紛紛穿透盾牌,死傷慘重,不得不回撤。
隻有一種選擇了:圍城,活活餓死日軍。
楊鎬命令:騎兵分為八營,鱗次屯守,步兵分截江邊,阻止敵人從水路逃遁。其他部隊駐紮城堡四周,刈草打糧,作長久圍困。
加藤清正對於圍城是不陌生的,他少年時期的“初陣”(日本人指第一次作戰)就是在秀吉手下的圍攻鳥取城之戰。毛利家的鳥取城,城牆堅固高大,所以秀吉不硬攻,而是先派人扮成商人到城內用高價買光了存糧,並驅趕周圍百姓入城,加快城內的糧食消耗,接著派兵斷絕了運糧道路,開始漫長的圍城。一個月後,鳥取城內連樹皮、草根都被吃光,人開始吃人,最後城主吉川經家切腹,城池投降。在戰國史上,這叫“餓殺鳥取”,是秀吉的得意之作。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此時的加藤清正卻成了被圍的一方,眼睜睜看著一出“餓殺島山”即將上演——比起鳥取城,島山城隻是彈丸小城,存糧更加不足。隻圍了三天,糧食就全部吃光,饑不擇食的士兵開始吃紙,吃壁土,但渴了喝什麼?
說來島山城實在是號稱“築城名人”加藤清正的恥辱,他的親信淺野幸長築城時,居然忘了在城堡裏挖一口井!城裏的蓄水池早已喝幹見底,戰馬也已經全部宰光了,喝尿——也得能尿得出啊!士兵們隻能冒險乘夜溜出城,從泡滿屍體的臭水河裏打水,從明軍屍體上尋找幹糧。朝鮮將領金應瑞得知日軍偷水,就率部埋伏在水道旁,一夜抓了不少口冒白煙的日軍。
身為主將,加藤清正每天還有半碗混濁的稗子粥可喝,不過,他心裏明白,如果沒有外援,破城隻是時間問題。
27日,一場大雨突如其來,這對饑渴的日軍這實在無異於甘霖,卻讓城下的明軍將領大歎“天不佑我”。喝飽了肚子,加藤清正派人在城外豎了個旗杆,旗杆上掛著封請求和談的書信。楊鎬答:“隻要加藤清正投降,全軍不殺。”加藤清正回應:“大家約個地方,商定三國合約。”當然,加藤清正沒敢赴約。
對於加藤清正的“求和”,日本史料都讚揚這是清正的緩兵之計,不過,一向以忠臣武士自居、痛罵小西行長膽小求和的加藤清正也走到了這一步,實在是莫大的諷刺。
李如鬆圍攻平壤時,采取的是圍三麵、空一麵的戰術,最終使得小西行長狼狽逃竄。接替提督職位的麻貴同樣知道圍師必闕,提出網開一麵,使日軍逃遁,在要路上埋伏邀擊,而楊鎬卻非常固執的拒絕了,從結果上看,這是一個不明智的選擇。
日軍在天寒地凍、缺水少糧的悲慘世界裏,迎來了1598年的新年。這時,城中活著的守軍已經隻剩千餘人,全部沒了人形。日本史料裏記載,很多士兵的手指都結了冰,一動就連手指一齊斷裂。估計加藤清正也在考慮“玉碎”的事了:乘現在還有切腹的力氣。
但是,加藤清正命不該絕。援軍來了。
1月4日,楊鎬看到雨後北風勁吹,士兵和戰馬都凍栗饑寒,唯恐軍心不振,所以親自督軍最後一次猛攻島山。殘餘日軍則鼓足最後的力氣握住鐵炮,打出僅剩的幾顆彈丸,作戰正激烈時,楊鎬最不願意聽到的消息還是來了:日軍水陸兩路,六萬大軍來援島山!其中,陸軍欲抄明軍後路,水路則已經看見“海上倭船揚帆而來”,不但宇喜多秀家、黑田長政、島津義弘派出了主力,就連最恨清正的小西行長也派出了兩千士兵。
楊鎬無奈隻有撤圍退兵,當夜拔營。從中日史料的記載看,那一夜是混亂而倉皇的,總指揮楊鎬和李如梅的遼東騎兵率先逃奔,致使各營潰散,武器輜重隨地丟失。朝鮮人則記載了一個細節:明軍中有一員將領不願退兵。
麻貴的四大勇將之一——遊擊擺寨。擺寨是山西大同人,應該和麻貴一樣是回族,諸將中最為勇健。他在稷山之戰中率援軍出場過一次,蔚山本城也是他率一千敢死隊攻克的,他自己手刃四敵,當時為爭先鋒,他還和另一個勇將楊登山互相“拳毆”。楊鎬下令撤退時,“擺賽獨請決戰,經理不從。賽橫臥馬前不起,作歌風之。尋以疾卒於軍中。”經理就是楊鎬,要求獨自決戰遭到拒絕的擺賽,很粗魯的橫臥在馬前,唱著歌嘲諷主帥的膽小——這個無畏的明軍勇士,不久就因病死在軍中。
看到明軍混亂的撤退,來援的日軍順勢追殺,日軍總指揮小早川秀秋揮刀衝鋒在第一線(此戰後被豐臣秀吉調回日本,斥責他身為“總大將”卻逞匹夫之勇),明軍“死者無算”。但明軍斷後的將領很英勇,也給了追軍很大的殺傷。
蔚山戰役,明軍慘敗,陣亡人數約為兩萬,日軍慘勝,陣亡了一萬人,此後幾個月時間裏雙方都無力再戰。
死守孤城10天的加藤清正,得到豐臣秀吉的嘉獎信:“以孤軍堅守城中,討取敵方數千人,此為敗敵之由。無比神勇也!”但此戰對於僥幸逃命的加藤清正永遠是個噩夢,以至於痛定思痛,花了七年時間把熊本城打造成一個餓不死、渴不怕、無法攻克的堡壘。
而北京的萬曆皇帝得到這個大敗仗的消息,無比震怒。明史稱:“是役也,謀之經年,傾海內全力,合朝鮮通國之眾,委棄於一旦,舉朝嗟恨。”不過,損兵辱國的楊鎬因為得到首輔趙誌皋的營救,隻是罷官了事。
4. 吾身露珠消逝,往事宛如一夢
蔚山戰役八個月後,豐臣秀吉死了。
早在新年剛過,秀吉所有的部下,都已發現太閣的身體狀況糟糕到無藥可醫的地步:他瘦得皮包骨頭,經常在和人會晤交談時,不自覺的尿在褲子上。
秀吉不願意挎刀了——太重,不願意開茶會了——太累,63歲的秀吉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他隻有最後兩樣放心不下的事情。
第一就是他年僅5歲的兒子秀賴。
秀賴是他的第二個兒子,小名叫“拾丸”,和第一個夭折的兒子“棄丸”一樣,都是他的寵姬澱君所生。本來,自打“棄丸”真的棄他而去時,秀吉已經斷了生養兒子的念頭,所以把外甥秀次認為養子,並讓他承襲了關白的職位。沒想到57歲時,居然親生兒子出世,逼得垂死的老爹要為這個小東西打理好一切。
首先需要解決的問題是秀賴的繼承人地位。這個很容易,現任關白秀次是秀吉一手托上位的,本身是個好殺的暴君,人人厭惡,很快被秀吉找了個“謀反”的罪名誅了全家。
其次需要解決的是秀賴的保護人問題。在秀賴成年前,一定要有威望、能力出眾的臣子充當保護人,但誰能保證自己的老同事、老部下對秀賴像對自己一樣忠誠呢?特別是這些有資格做保護人的老同事中,有老謀深算的德川家康,資曆最老的前田利家,兵多將廣的毛利輝元,自己一死,誰能駕馭他們嗎?
秀吉不禁倒吸一口冷氣:總不能把他們都殺了吧?何況就算有心想殺,也得師出有名,德川家康這些戰國宿將,各自實力雄厚,一旦處理不好,日本立刻就再度變回戰國,自己能不能老死床榻都成問題。
秀吉確實老了,他已經失去年輕時出色的判斷力,更加喪失了年輕時的旺盛鬥誌。
所以,秀吉選擇了一種最無奈的方法——盟誓。
秀吉召集“五大老”:德川家康、前田利家、毛利輝元、宇喜多秀家和上杉景勝(原五大老之一小早川隆景死於1597年,上杉景勝遞補大老職),要他們當著自己麵,發誓永遠效忠秀賴,並在誓書上簽名。而且一遍不夠,連簽了好幾次。
第二件放心不下的事,就是朝鮮的十萬日軍。據《日本外史》載,秀吉在臨死之前召來親信石田三成和增田長盛,密囑二人說:“吾起人奴,至為關白,孰非國恩哉!吾與明構兵,禍結弗解,吾深悔之。彼聞吾死,或大舉來報。國朝自古未曾受外國侵辱,及我時受焉,吾深恥之。”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如果這番記載無誤的話,秀吉已經為自己窮兵黷武的行為懺悔了。
8月,躺在床榻上的秀吉留下了兩封遺書:
其一:“吾子秀賴尚幼,敬懇輔教。我對秀賴十分放心不下,務請五大老撫養,以至於成人。神明佑之。”
其二:“外征士兵悉數撤回。具體事宜交由德川家康處理,千萬勿使十萬將兵成為海外遊魂!”
公元1598年(萬曆二十六年,日本慶長三年)8月18日,滿懷著對幼子的不舍和十萬侵朝日軍的擔憂,一代梟雄、侵朝元凶豐臣秀吉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古往今來,君王托孤都是門學問。一般來說,托孤大臣不會隻有一位,那樣的話權歸一人,太危險,多選幾位能維持平衡,減少危險指數,所以秀吉一下就選擇了五位。但這五位重臣中,毛利輝元能力平庸,上杉景勝實力薄弱,宇喜多秀家年輕資淺,真正有分量的隻有德川家康和前田利家。
但平衡隻維持了一年,隨著前田利家的病死,五大老的均勢一下被打破,德川家康成了天下最有實力的大名。1600年爆發了豐臣係和德川係的關原大戰,德川家康的東軍打敗了石田三成的西軍,豐臣家從此日漸沒落。1603年,德川家康即征夷大將軍之位,開創了265年的德川幕府時代。1615年,德川家康大軍攻破秀吉親手建造的大阪城,秀賴和母親澱君自殺身亡,秀賴之子、八歲的國鬆在京都六條河原被斬首,秀賴之女被發往鐮倉東慶寺為尼。至此,豐臣家被斬盡殺絕。
秀吉以前把主君織田信長的後代屠殺幹淨,現在輪到自己的後代被德川家康屠殺幹淨。織田信長、豐臣秀吉、德川家康,這三個日本梟雄的恩恩怨怨,隻有到九泉下再辯白吧。
秀吉有首辭世歌流傳下來:
“隨露珠凋零,隨露珠消逝,此即吾身。大阪的往事,宛如夢中之夢。”
不要驚詫這首歌對人生無常的感悟,實際上,這些從修羅場上滾過來的日本人,對死亡的看法非常淡泊,辭世歌都做得寧靜而優雅,很難讓人相信他們罪惡多端殺人如麻。隨便列幾首朝鮮戰爭中日本將領的辭世歌——
石田三成:“吾身就如築摩江蘆間點點燈火,隨之消逝而去。”
宇喜多秀家:“僅與金剛寺菩薩種的青鬆作一別。”
島津義弘:“春櫻秋楓留不住,人去關卡亦成空。”
八、石曼子和劉大刀
如果中日兩國同意用兩員猛將的決鬥來決定戰爭勝負的話,日本的決鬥人選中,鬼上官加藤清正、鬼石曼子島津義弘可以二選一;大明的決鬥人選卻沒有懸念:比關羽力氣還大的“劉大刀”劉綎。
劉綎是個傳奇色彩非常濃的將領,除了本人驍勇無比之外,他的帳下雲集了一支令人歎為觀止的多國多民族部隊,有泰國人、印度人、日本人,還有黑人。
1. 鬼石曼子的薩摩兵
戰爭的元凶已經魂歸西天,但朝鮮仍然戰雲密布。秀吉病死的消息被日方高級將領嚴密封鎖,不但中朝聯軍不知道,一般的日軍士兵也不知道。
明軍方麵,楊鎬被撤職後,新一批援軍重新開赴朝鮮,這其中,以四川總兵劉綎的兩萬川兵和水軍都督陳璘率領的大明水師最為引人注目。
9月,在抗倭總督邢玠統帥下,中朝十萬聯軍集結完畢,同時向盤踞在朝鮮半島南海岸的日軍發動大規模攻擊。東路軍,主帥麻貴,率明軍兩萬四千和朝軍五千五百人,攻蔚山;中路軍,主帥董一元,率明軍兩萬六千八百和朝軍兩千兩百人,攻泗川;西路軍,主帥劉綎,率明軍兩萬和朝軍一萬,從陸路攻順天,同時,水軍主帥陳璘率明水軍五千、朝鮮水軍主帥李舜臣率朝水軍一萬一千,戰艦80餘艘,從海路攻順天。
三路大軍水陸同時進攻,明軍的秋季攻勢很明顯是吸取了蔚山戰役的教訓:同時給三座主要倭城壓力,使他們不能互相支援。
令人遺憾的是,雷聲大雨點小,三路大軍沒有一路取得成功。
東路軍麻貴再次進攻加藤清正固守的島山,麻貴的戰術還是圍而不攻,但這一次加藤清正的糧食和水儲備得很充足,主動出擊,加上釜山的日軍來援,麻貴中了埋伏小有損失,不久,中路軍大敗的消息傳來,麻貴擔心腹背受敵,被迫撤圍。
中路軍主帥本是李如梅,可在出發之前,李如鬆在遼陽戰死的噩耗突然傳來。李如梅要回去接替大哥的職位,中路軍主帥一職落到了總兵董一元頭上。
雖然名氣不如李家將,但董一元也是將門之後,長期戍守宣府、薊鎮,在與蒙古的戰鬥中立過奇功,也是員邊廷宿將。
泗川守將是島津義弘,一個以武勇著稱的日本戰國風雲人物。
島津義弘是九州薩摩的大名,時年已經63歲。日本戰國時代,島津義弘以善打惡戰聞名,薩摩步兵則號稱“西國最強軍團”,但島津義弘自打“文祿之役”到現在,還沒有和明軍打過大仗,這也是有原因的:向來擁兵自重的薩摩是豐臣秀吉大軍壓境下被迫降服的,秀吉並不完全信任他。
島津義弘的手下隻有七千人,分駐在泗川本城、新城和外圍營寨。
董一元一開始的進展很順利,連續攻克兩個外圍寨子,但在進攻泗川本城時,第一次嚐到薩摩兵的強悍——守城日軍出城迎戰,驍將李寧和盧得功戰死!不過,見明軍勢大,島津義弘還是采取了蔚山日軍一樣的路數:棄守泗川本城,全軍退到新城,固守待援。
泗州新城也是座和島山一樣的石垣倭城,三麵臨海,隻有一麵是陸地,左右還修築有兩堵高牆,易守難攻。
10月初,總攻開始。董一元派遊擊茅國器、彭信古、葉邦榮率步兵攻城,遊擊郝三聘、馬呈文率騎兵緊隨其後。從早晨打到中午,彭信古的部隊用大炮轟開了城門,城垛碎成數處,正在此關鍵時刻,突然彭信古的營中傳來震天巨響(一說是大炮炸裂,一說是不慎失火點燃營中火藥),營中硝煙漲天,一片混亂。薩摩兵乘勢衝殺,加上從固城來援的日軍殺到,明軍郝三聘、馬呈文率騎兵先逃,步兵也隨即潰敗,一直逃到晉州。
島津義弘在日本有一種出名的以寡敵眾戰術,叫“釣之野伏”,就是派出餌兵引誘敵人,繼而伏兵出擊,而在這一戰中,什麼精妙的戰術都沒有,薩摩兵顯示出來的是不依不饒的狠勁。因為薩摩兵窮追不舍,明軍逃亡的慘狀,非常罕見,朝鮮人記載道:“各軍大亂驚潰,人馬相蹂。賊乘之挺劍亂斫,提督(董一元)僅以身免。賊追至望晉峰,步軍死者三千餘人,騎兵亦多墮崖死。提督欲收散卒,而諸軍皆已奔潰不能軍。”
這一仗,輸得窩窩囊囊,明軍在逃亡路上損失慘重,僅陣亡人數就達八千之多,成為萬曆朝鮮戰爭中陣亡人數最多的戰役。(日本史料誇大其詞,稱此戰日軍斬首三萬八千七百級,其實董一元的中路軍一共才三萬不到)。島津義弘戰後名聲更重,他在《明史》裏被記載為“石曼子”,這是“島津”的日語發音,而日本人又得意洋洋地加了個“鬼”字,稱為“鬼石曼子”——如鬼怪一般凶猛的石曼子。
一次次敗仗成就了日軍的猛將,明軍的猛將在哪裏?
西路軍主帥劉綎。
2. 劉大刀單騎擒敵
劉綎,江西南昌人。他是和戚繼光同時代的抗倭名將劉顯的兒子,從小就隨同父親南征北戰,萬曆朝鮮戰爭前,他鎮守四川,在與緬甸和西南少數民族的作戰中戰功卓著。
明代中晚期,劉綎可算第一猛將。據《明史》記載,他力大無比,能單手托起一張放滿酒菜的八仙桌;擅使大刀,所用镔鐵大刀重一百二十斤(關羽八十一斤的青龍偃月刀是小說家言,但劉綎的大刀居然比之還重三十九斤!),馬上輪轉如飛,天下稱“劉大刀”。
劉綎的對手是我們的老熟人小西行長,他駐守在朝鮮南部最西邊的順天城。小西行長在弄砸了和談後,被秀吉命令第二次入朝戴罪立功,一直夾著尾巴做人,該進軍時按時進軍,該修城時努力修城,把順天倭城修築得結結實實,同樣是三麵環海,一麵連接陸地。
三路明軍中,數西路軍的兵力最多,加上海上陳璘和李舜臣戰船的支援,聲勢浩大。小西行長看到水陸兩路都被包圍,不敢出戰,率領手下死守。
劉綎知道倭城難攻,心生一計:以和談之名,誘殺小西行長——小西行長喜歡和談,在朝鮮人所共知,所以就連猛將劉綎都想到了這個方法。他派手下吳宗道單獨入順天城,表示願意和談,小西行長卻吃多了和談的虧,半信半疑。
關於劉綎誘捕小西行長的故事,因為事情比較戲劇化,所以中日都有相關記載。清代史學家穀應泰所撰的《明史紀事本末》,描述得最為詳細:“劉綎進逼行長營,使吳宗道約行長為好會,行長許以五十人往。綎喜,分布諸將,四麵設伏。令部將詐為綎,而綎詐為卒,執壺觴侍。令軍中曰:“視吾出帳,即放炮圍倭,盡殲之。”翼日,行長果率五十騎來。偽綎罄折,迎於帳外。及席,行長顧執壺觴者曰:“此人殊有福。”綎驚愕,置壺觴出。司旗鼓者遽傳炮。行長騰躍上馬,從騎一字雁列,風剪電掣,旋轉格殺。遊擊王之翰急率黔、苗兵來援,倭已奪路而去。明日,行長遣人謝宴,綎亦遣官謝,謂昨登席放炮,敬客禮也,勿生疑心。行長唯唯,遣使遺綎以巾幗。”
這段生動之極的描述裏,劉綎假扮部卒敬酒被識破,明軍放炮驚走行長,過程足夠驚險曲折,卻不怎麼令人信服。大人物假扮小人物,卻因為體態出眾而被認出的故事,是中國古代稗官野史裏屢見不鮮的手法,而最後小西行長送劉綎女人衣服,則明顯效仿諸葛亮舊事,一眼可見其假。《明史紀事本末》是史料價值很高的紀事體史書,但在這段曆史中,卻顯得文采有餘,真實不足。
那麼,真實的情況是怎樣?
據萬曆文人諸葛元聲在《兩朝平壤錄》裏記載,過程其實很簡單:劉綎主動講和,一開始行長不相信,“後通事累次往,綎皆單騎候於中道以示不疑,行長覘之,因信諾。八月一日,相與約定。行長將出赴會,而綎部中一倭千總密泄其謀。行長大驚起,中道遁去。”《日本外史》、《義弘公禦譜中》等日本史料中,也稱劉綎陣中有日本人,偷偷來到城中告密,行長才不敢赴約,劉綎隻得單騎空歸。
這才是真相。能使一百二十斤大刀的劉綎,還用得著假扮部卒埋伏放炮?猛將劉綎的計策簡單豪邁:誘敵出城,單人獨騎,力擒小西行長!
可惜計謀泄露,此後劉綎率軍猛攻了幾天,無果,同時得知了泗川大敗的消息,不敢孤軍攻城,也匆匆撤圍。
慢著——劉綎營中怎麼會有“倭千總”?
沒錯,明軍部隊裏,不但有日本兵,還有暹羅兵、天竺兵、黑人兵。
3. 明軍中的外國兵(上)
在近現代戰爭史上,屢屢出場的日本兵一向以作戰勇敢、拒絕投降出名,總體來說確實如此,但不代表日軍就是鐵板一塊,投降敵人的日本兵大有人在。解放戰爭中,閻錫山部下就有一批戰鬥力強悍的日本降軍,在太原戰役給解放軍造成不小的障礙。
萬曆朝鮮戰爭中,日本的降兵也不少,最有名的“降倭”叫沙也可,他在戰爭初期率眾投降朝鮮,為朝軍帶來了先進的鐵炮技術,戰後因功獲得朝鮮正二品正憲大夫的職位,並改名叫金忠善。
沙也可的事跡在朝鮮史料中記載詳細,證據確鑿,但卻被日本人引以為恥,日本史學家一直拒絕承認“沙也可”的存在,說這是朝鮮人的捏造和汙蔑,但在四百多年後終於得到日本人的認可——2010年12月,日本眾議員二階俊博宣布,日本和歌山縣最近在當地名勝地的紀州東照宮裏,建立了一座紀念金忠善(沙也可)將軍的紀念碑。該紀念碑高1.5米,兩側分別用韓文和日文介紹了金忠善的事跡,算是正式了卻了這場兩國間的筆墨官司。
比起沙也可的大名鼎鼎,明軍中的日本降兵籍籍無名,卻數量眾多。
第一次援朝的經略宋應昌在《經略複國要編》裏記載,僅萬曆二十年(1592年)夏兩個月裏,向明軍投降的日本兵就達到150名之多,而到了兩軍停戰期間,不堪忍受惡劣生活條件的投降、逃亡日兵,數量更增。
這批約有千餘的日本降兵,最後被提督李如鬆分別安置到遼東、薊鎮、宣府、大同等邊防軍,作為精銳兵種,曾在對付蒙古人的作戰中發揮過作用。
萬曆年間的著名兵器專家趙士禎在《神器譜》裏,記載過一段故事:“前歲遼左降倭二十餘人,用銃殺虜數十。次日再出,虜覺其無應援,蜂擁而來,損傷強半。”
明軍將領方麵,劉綎是私下收編日本降兵的大戶。朝鮮《宣祖實錄》上曾記載過,朝鮮方麵無意中發現劉綎軍中暗藏一名日本兵,很憤怒,但又不敢得罪“天將”,不得已隻能請求劉綎將日本兵“驅出城外”,並勸“痛為禁絕”。
上文中提到泄密的“倭千總”,肯定是劉綎在駐朝期間收編的降兵將領。明代的千總是統率500~1000名士兵的下級軍官,這個“倭千總”統率的多半是日本降兵。那麼,大致可以推斷出,劉綎營中至少約有數百名日本兵。這批日本兵跟隨劉綎在朝鮮作戰,戰後也一直跟隨劉綎,參加過平定播州楊應龍之亂,此後,長期在四川戍守。
劉綎一生打了很多仗,明史稱“綎於諸將中最驍勇。平緬寇,平羅雄,平朝鮮倭,平播酋,平裸,大小數百戰,威名震海內。”他長年戍守西南,是典型獨霸一方的地方悍將,劉綎的部隊特點是:自成部屬,厚待士卒,所以部下皆能死戰。這些投降敵人的日本兵自己也明白,今生回不去家鄉了,加上劉綎對部下向來厚待有加,索性死心塌地效忠劉綎,在他們眼裏,劉綎和日本的大名也沒多少區別——隻是這個大名的屬地離日本實在遙遠了些。
這些日本兵的最終命運怎樣?
公元1619年(萬曆四十七年),薩爾滸戰役中,明軍十餘萬主力被後金擊敗,劉綎等大將陣亡,舉朝震驚。這時有個遼東參謀想起了原劉綎部下的日本兵,他上疏朝廷建議把遠在西南的這支精兵調來前線打仗:“蜀鎮遠營之降倭銃手五百,乃先都督綎之舊人……且川兵切故主之仇,意氣有特奮者,則義勇足用矣。”
由於史料的缺乏,我們無從知道朝廷是否把這五百名日本兵調到了遼東。日本兵為了大明血灑沙場,還是老死村野,隻能留給後人遐想了。
4. 明軍中的外國兵(下)
一個朝鮮官員李恒福在萬曆二十一年(1593年),參觀了初次入朝的劉綎部隊。結果,李恒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他看到了一支“殊形怪狀”的多國部隊:
“(劉綎)令所率暹羅、都蠻、小西天竺、六番、得楞國、苗子、西番、三塞、緬國、播州、鏜鈀等投順人列立於左右,次次各呈其技,終日閱視。”這些形形色色的名稱之中,暹羅是泰國,天竺是印度,其他都是東南亞諸國和黔貴一帶的少數民族。
麵對驚詫不已的李恒福,劉綎說:“我自十三歲時從父親領兵征戰,橫行天下。將外國向化者作為家丁。今所統率雖隻五千,水陸之戰皆可用,倭賊不足畏也。且我慣於倭戰,熟知其情。”
能把“國外向化者作為家丁”,想必劉綎說這話時非常得意。
除了日本兵、暹羅兵,劉綎軍中甚至還有黑人士兵。
朝鮮《再造藩邦誌》裏記載:“(劉綎)領川蜀兵五千人,其中有海鬼數十名,其種出南番,麵色深黑如鬼,能潛行海底。”
這些“種出南番,麵色深黑如鬼”的黑人士兵又是從何方而來?
在泗川之戰中,營中失火的南軍遊擊彭信古營中也有黑人士兵,朝鮮人驚呼為“異麵神兵”,彭信古入朝後曾對朝鮮國王李昖解釋道:“自湖廣極南,波浪國人也。渡三海,方抵湖廣也。距朝鮮十五萬餘裏也。其人善鳥銃及諸武藝。一名海鬼,黃瞳漆麵,四肢手足,一身皆黑,須發卷卷短曲如黑羊毛,而頂則禿脫,一匹黃絹盤結如蟠桃狀而著之頭上。能潛於海下,可戕賊船,且數日能在水底解食水族。中原人亦罕見也。”
後世的史學家一定很感謝李昖,他雖然是個不甚稱職的一國之君,但他的求知欲似乎特別強烈,經常召見明軍將領促膝而詢,對明朝的武器裝備、軍隊戰術、人物軼事都有涉及,留下了大量珍貴而豐富的資料。
彭信古提到的“波浪”國,就是“葡萄牙”的音譯。當然,這些黑人肯定是葡萄牙人從非洲掠來的奴隸。明代人對這些黑人一概稱為“海鬼”,也稱“黑番鬼”(區別於白種人的“白番鬼”)、“鬼奴”。
不過,劉綎軍中雖然外國士兵不少,但在朝鮮戰爭中並沒有發揮多大用處,估計作為“家丁”,多數是他的私人衛隊。
而令後世感興趣的是:另一支本可能成為精銳戰力的“異族”軍隊,卻因為種種原因沒能參戰——努爾哈赤的女真兵。(對於明朝來說,女真和朝鮮、緬甸一樣,是名義上附屬中國的“外國民族”)
萬曆二十年戰爭爆發時,努爾哈赤隻是建州女真族的一個大酋長,他依附明朝,被封為“建州衛都督、龍虎將軍”,這時努爾哈赤羽翼未滿,距離他自稱大汗公開反明還有20多年時間。
日軍侵朝以來,東北形勢告急,努爾哈赤的部族地盤和朝鮮接壤,當然也感覺到莫大的危機。於是,努爾哈赤在萬曆二十年五月,派使者到北京進貢馬匹,同時提出參戰的要求,此事被北京的朝鮮使臣得知,立即回國報訊。據朝鮮《李朝實錄》中記載,努爾哈赤在請戰書上表示,“今朝鮮既被倭奴侵奪,日後必犯建州”,於是他主動請纓,等到冬天鴨綠江水結冰時“挑選精兵,渡江征殺倭奴,報效皇朝”。
努爾哈赤的擔憂並不為過,前文敘述過,加藤清正的第二軍一度打到了圖們江北岸,和建州女真的一部打了一仗,斬首數百,放火燒城而去。
女真人驍勇善戰,自古就有“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的說法。據女真使者稱,努爾哈赤這時候的兵力很可觀:有“馬軍三四萬,步軍四五萬,皆精勇慣戰”。而且,努爾哈赤少年時期曾做過遼東總兵李成梁的家丁,李成梁很看重他的才能,視之如子侄,他和李如鬆的私人關係應該不差,他領兵參戰如果成行,正好是李如鬆大軍入朝的季節。戰爭中後期,李如鬆一直苦於兵力不足,如果得到這一支強軍助戰,戰局就此改變猶未可知。
可是努爾哈赤沒有得到明朝的許可,原因主要出自朝鮮的強烈反對。朝鮮方麵對明朝痛心疾首的表示:“此虜蓄怨小邦,非止一世。假名征倭,稟告兵部,陽示助順之形,陰懷吞噬之計,若遂其願,禍在不測。”
對朝鮮來說,在日本侵略之前,最大的敵人就是半島北端的女真人。因為邊界相鄰,朝鮮人和女真人幾個世紀以來,大小戰事延綿不絕。日軍侵略前,朝鮮最強的軍隊全部部署在北麵,防禦女真人。
朝鮮人稱努爾哈赤為“老酋”,非常痛恨,自然擔心“老酋”請求入境居心叵測,不要前門來虎,後門來狼。
明朝同樣顧忌女真人的驍勇難羈,“夷情叵測”,最終順從朝鮮,沒有答應女真出兵。萬曆朝鮮戰爭結束三年後,女真和朝鮮在邊境發生摩擦,努爾哈赤對明朝派來調解的使者餘希元表功:“壬辰年間,朝鮮被侵於倭奴,吾欲領兵馳救,稟報於石尚書,不見回答,故不得相援。”
萬曆二十年,努爾哈赤時年33歲,卻已經在大小戰鬥中嶄露頭角,被譽為軍事奇才。巔峰歲月的努爾哈赤對陣日本戰國群雄,這個令後世軍事迷無比憧憬的碰撞,就這樣在曆史的長河中擦肩而過。直到整整三百年後,努爾哈赤的後代才在甲午戰爭中和日本人真刀實槍的接上了火。當然,戰爭的結果是——年輕的光緒皇帝,跪在努爾哈赤牌位前請罪:不肖子孫愛新覺羅?載湉,愧對列祖列宗……
九、最後的審判
鏖戰七年,日軍要跑路了!原本寂靜而美麗的露梁海峽,成了最後的血肉戰場。對日軍,這是一場輸不起的較量,輸了就不能重回家鄉;對中朝聯軍來說,這是一場最後的審判,讓大海成為侵略者的墳墓!
露梁海戰,日軍無數戰船永遠沉入了大海,而朝鮮最忠勇的將領也倒在了黎明到來之前。
1. 露梁海,日本人的墳墓
萬曆二十六年(1598年)十一月,在朝鮮的寒冬再次到來之際,龜縮在沿海倭城的侵朝日軍得到了一個開戰以來最令人欣喜的命令:全體撤退回國。
命令是德川家康依照秀吉遺令所下,不能讓十萬兵成海外鬼啊!
這時,豐臣秀吉之死已經不再是秘密了,確認戰爭元凶的死訊後,朝鮮半島猶如過節一樣,但明、朝聯軍的心情還是有差別的。朝鮮人是心花怒放之後,萌發出複仇的怒火:決不能讓侵略者活著離開!明軍則是大大地鬆了口氣:日本人快滾吧,我們也可以歸國還鄉了。
在戰爭中往往有這種現象,在激烈膠著的遭遇戰、攻堅戰、拉鋸戰階段,官兵很英勇,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但到了戰爭即將結束的掃尾期,則不免萌生了珍惜生命的想法——眼看勝利在望,還用得著拚命嗎?
在兩種不同情緒的支配下,明軍對開始撤退的日軍主力以監視為主,不輕易追擊,那心情估計和“送瘟神”差不多。麻貴防區裏的加藤清正部第一個撤出朝鮮,乘船歸國。才吃了敗仗的董一元則有心無力,眼睜睜看著泗川的島津義弘部撤退上船。
順天的小西行長卻沒有這麼好的運氣,陸上有劉綎大軍,海上有發誓要將日本人斬盡殺絕的李舜臣。但劉綎隻圍不攻,不願意和困獸猶鬥的日軍死拚,這使得朝鮮人對他怨聲頗大,認為他按兵不動,白白耗費了籌之不易的糧餉。
明軍將領中,隻有一個人是堅定的殺敵派。
水師都督陳璘。
陳璘,廣東人,行伍出身,有謀略,善用兵,經曆過兩廣平亂、鎮守薊遼等戰事,萬曆二十六年(1598年)七月被朝廷任命為禦倭總兵、水軍都督,率大明水師東援朝鮮。
陳璘是個性格暴躁的廣東人,有次一個朝鮮將領得罪了他,他命令用繩子係住那人脖子拖著走,血流滿麵,見者無不心悸,朝鮮史料稱“人多畏其暴猛。”但陳璘和李舜臣的關係卻非常融洽,他很看重李舜臣,認為他有經天緯地之才,什麼軍事決定都是兩個人合計,食則同桌,出則同轎。
中朝水師堵住了小西行長出海逃跑的大門,小西行長再次施展商人手段,派手下攜帶重禮求放一條歸路。朝鮮人記載,他送給陳璘的是銀兩酒肉,送給李舜臣的是鳥銃和日本刀,當然遭到拒絕。李舜臣對使者嘲諷道:“我殺死的日本人不計其數,繳獲的銃劍夠用了!”
劉綎不願從陸路夾攻順天城,陳璘大為憤怒,對屬下說:“我寧為順天鬼,不忍撤兵。”於是,他和李舜臣的水師從海路加緊攻打,連連告捷。無奈之下,小西行長向泗川的島津義弘求救。
島津義弘這時已經率部上了船,並和立花宗茂、宗義智等合兵一處,接到行長的求救後,他很講義氣,立刻率領船隊西進,來救順天之危。島津義弘的總兵力約有一萬六千人,艦船500餘艘。
11月19日,朝鮮戰爭的最後一戰在露梁海峽打響。
露梁海峽是朝鮮半島西南和南海島之間的一段狹窄海域,地形險要,潮流多變,是海船駛往順天的必經之路。中朝水師獲知日軍來援,在此擺好了口袋陣:左路是陳璘率領的明朝水師,右路是李舜臣率領的朝鮮水師,前鋒由明朝水師副總兵鄧子龍擔任。中朝水師兵力為兩萬六千人,800餘艘戰船,無論兵力還是戰船數量都占優勢。
鄧子龍,江西人,武舉出身,作戰勇敢,長期在南方沿海抗倭平叛,此時已是年近古稀的老將。露梁海戰中,他的任務是負責“紮口袋”:率兵一千人,駕3艘巨艦為前鋒,埋伏於露梁海北側,等日軍船隊進入海峽後,迂回切斷其退路。
天將破曉,島津義弘的船隊毫無防備地進入了露梁海口袋陣,遭到三麵合圍,露梁海立刻成了血肉戰場。《懲毖錄》裏記載:“月掛西山,山影倒海,半邊微明,我船無數,從陰影中來,將近賊船,前鋒放火炮,呐喊直駛向賊,諸船皆應之。賊知我來,一時鳥銃齊發,聲震海中,飛丸落於水中者如雨。”
日軍在中朝水師優勢兵力的打擊下損失慘重,很快被焚毀、擊沉了五十幾艘戰船。尤其是擔任先鋒的島津義弘部,更是死傷慘重,島津家猛將樺山久高駕駛幾艘船奮勇衝破了包圍,但這支孤軍很快被分割包圍,船隻也擱淺在灘頭上,不得不棄船步行作戰。
2. 可憐忠義李將軍
激戰中,島津義弘毫不退縮,指揮手下冒著重重炮火,直接向李舜臣的旗艦悍然進攻。
日本戰國名將中,島津義弘是個瘋狂指數堪稱第一的家夥,打了很多以寡敵眾的惡戰,就連逃跑都與眾不同——1600年的關原大戰中,西軍潰敗,決定突圍的島津義弘居然率領一千多薩摩兵不退反進,從東軍統帥德川家康的本陣中殺出一條血路逃生,創造了一個“前退”的日本戰爭奇觀。
在島津義弘的瘋狂反噬下,老將鄧子龍戰死,李舜臣旗艦被圍。
鄧子龍本來是在巨大的福船上指揮戰鬥,但老將人老雄風在,渴望斬首立功的他在酣戰中率領兩百壯士躍上朝鮮船,和日軍進行白刃戰,不料被其他船隻誤擲火器到船上,船隻起火,不幸戰死。戰後,鄧子龍的遺體運回江西老家安葬,由於首級被日軍割走,所以部下用沉香木雕刻了首級合殮。
見李舜臣旗艦被圍,陳璘立刻換乘一艘小型的朝鮮戰船,突進敵陣救援。不料日軍見到來船上的大將甲胄和旗幟,一下把目標轉向了陳璘,船隻紛紛靠近,進行接舷戰。據朝鮮人的記載,當時的情況十分危急:“賊攀都督之船,幾及都督。都督子九經以身捍之,至被賊刺血淋漓,猶不動。旗牌官世煒以镋鈀刺其胸膛投海中。”
陳璘為救李舜臣而遭遇危險,李舜臣豈能坐視?他立刻指揮手下齊頭並進,一路焚毀敵船,向陳璘靠攏。
作為水軍統帥,李舜臣有一個固執的戰鬥習慣:永遠屹立船頭,身先士卒。李舜臣是個不錯的弓箭手,曾在戰鬥中射死過日軍頭目,但在此前的多次海戰中,都因為主帥身份太過突出而受傷,但李舜臣始終堅持不改。這一次,李舜臣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朝鮮史料記載道:“方戰之時,舜臣手自擊鼓。忽有飛丸中其胸出背後而仆。左右扶入帳中,臨絕顧謂麾下曰:戰方急,慎勿言我死,毋令驚軍。言訖而死。”
得到李舜臣的死訊,陳璘悲痛欲絕,從椅子上跌倒在地,泣不成聲:“吾意老爺生來救我,何故亡耶。”一軍皆哭,聲震海中。
最優秀的海軍將領李舜臣死了,死在了黎明到來之前。
天色大亮,日軍“糧物浮萍,屍體塞海”,島津義弘再也支撐不住,丟下了450艘焚毀的戰船和無數士兵的屍體,僅率50餘隻戰船奪路而逃。而順天的小西行長部,卻在兩軍大戰的時候趁機下海逃脫。
戰後統計,從朝鮮撤回日本的日軍人數僅為四萬餘人,也就是說,“慶長之役”裏,數萬日本兵的屍骨丟在了海外。
露梁海戰,從戰術上說,是一場漂亮的圍城打援。從戰果上看,島津義弘的援軍傷亡慘重,隻有50餘艘戰船逃走,中朝水師大勝。但島津義弘的奮勇西救,終於使得小西行長部逃離了包圍圈,日軍也算完成了戰略意圖。
不過,朝鮮擎天柱李舜臣的死,使得這場大戰的勝利意味衝淡了許多。
得知李舜臣的死訊,朝鮮人無不傷心欲絕。李舜臣靈柩所至,處處設祭,人人挽車而哭:“公實生我,今公棄我何之!”
朝鮮詩人吟道:
“波濤未泄英雄恨,竹帛空垂戰伐勳。今日男兒知幾個,可憐忠義李將軍。”
朝鮮人把李舜臣比作挽救國家和民族的大英雄,數百年來歌頌祭祀不絕,如今,在首爾的韓國國會大廈門口,屹立著兩尊銅像,一文一武,文是創立韓國文字的李朝世宗大王,武是一身戎裝的李舜臣,足見朝鮮人對他尊崇之高、感激之深。
而作為手下敗將,日本人對李舜臣的評價同樣高得出奇。三百多年後的日本誕生了一個海軍“軍神”——日俄戰爭擊敗俄國海軍的日本聯合艦隊司令東鄉平八郎。在凱旋慶祝會上,東鄉平八郎提到了這個把無數同胞送進大海裏的朝鮮名將,口出謙辭:“把我比作納爾遜(英國曆史上最著名的海軍統帥,有英國“海軍之魂”之名)可以,但與李舜臣相比,實不敢當。”
3. 尾聲
長達七年的萬曆朝鮮戰爭,隨著日軍的全線撤退,硝煙散盡。
回到本國的日軍諸將,在平戶的那古邪受到了熱烈歡迎,石田三成宣布了秀吉的遺命,對諸侯的“征韓功”進行了論功行賞,島津義弘、加藤清正等各自得到嘉獎,然後各歸其藩。
萬曆二十七年(1599年)四月,援朝明軍總督邢玠在紫禁城午門進行了規模隆重的獻俘儀式,明神宗朱翊鈞一聲鈞旨,六十一個日軍俘虜被斬首示眾。隨後,朱翊鈞做“平倭詔”昭告天下,詔書上莊嚴寫道:“我國家仁恩浩蕩,恭順者無困不援;義武奮揚,跳梁者雖強必戮。”
《明史?日本傳》把戰爭的終結歸結為:“秀吉死,諸倭揚帆盡歸,朝鮮患亦平。”事實上從戰局看,不管豐臣秀吉死不死,日軍的失敗都不可避免。
縱觀整個戰爭,無論是文祿之役還是慶長之役,日軍憑借戰略和戰術優勢,總是能在戰爭初期勢如破竹,但一旦進入相持階段,小國對抗大國的資源劣勢就暴露無遺。豐臣秀吉在臨死前曾歎息說:“吾不幸生於小國,兵力不足,使我不能克遂耀武八表之誌,奈何!奈何!”《日本外史》則這樣總結:“趨七道之民,裹其未愈之瘡痍,以入未知之地,連年無所成,致其力衰竭。”
取代豐臣秀吉獲得天下的德川幕府,吸取了朝鮮戰爭的教訓,熄滅了大陸擴張的夢想,從此閉關鎖國,直到“黑船”的炮聲帶來明治維新的新時代,日本人再次向大陸動起刀兵——那是三百年後的故事了。
最後,再交代下我們熟悉的幾個主要人物的最終結局。
陳璘:露梁海戰後,陳璘的鬢發一夜變白。朝鮮國王李昖見到陳璘時很感動:“大人鬢發盡皓,形容盡變,殊異於曩日接見之時,必用慮於戰功之故。”班師歸國後朝廷論功行賞,陳璘居首。後擔任地方總兵,參加平播戰役、平苗起義。萬曆三十五年(1607年)五月,病逝於廣東總兵任內。明朝滅亡後,陳璘的孫子陳泳溸拒絕降清,乘船東渡朝鮮。朝鮮懷念其祖陳璘的援朝之功,將他安置在全羅道海南郡居住,至今繁衍十五代,子子孫孫三千多人。
楊鎬:蔚山大敗後,楊鎬被罷官。萬曆三十八年,複起為遼東巡撫。萬曆四十七年被任命遼東經略,承擔對後金軍事重任。第二年,在決定明朝命運的薩爾滸戰役裏,楊鎬指揮無方,導致十餘萬明軍精銳被努爾哈赤分頭擊潰。楊鎬待罪了幾年後,崇禎二年(1629年)被殺。
麻貴:戰後論功,麻貴排第三。萬曆三十八年,麻貴奉命鎮守遼東,多次擊退蒙古人的侵襲,後因病退職,不久去世。
邢玠:作為第二次入朝援軍的明軍總督,邢玠是名義上的全權指揮,戰後朝鮮人為之建祠繪像。歸國後提出“留戍兵”等十條對朝鮮的善後建議,萬曆四十年(1612年)五月,邢玠亡於山東故裏,追贈太子太保。
劉綎:戰後劉綎論功排在第二。回國後參加平定播州楊應龍之亂,居功最多,但不久就因為賄賂被罷官。後被重新啟用,1619年的薩爾滸戰役中,劉綎統帥東路軍四萬兵馬,依舊沿用其多國部隊的傳統——部下有一支朝鮮援軍。孤軍出擊遭遇後金埋伏,戰死。
加藤清正:1600年關原之戰時,因不滿石田三成和小西行長,站在家康的東軍一方,但並沒有參與關原之戰,而是留在九州肥後攻擊小西行長的宇土城,並在東軍攻擊柳川城時,勸喻好友立花宗茂開城投降。戰後獲得小西行長的領地,成為肥後五十二萬石的大名。在肥後,加藤清正大興水利,被譽為農業之神,受到民眾愛戴。但他對秀吉舊恩的念念不忘令家康疑懼,被稱為“獅子身中之蟲”。1611年3月,加藤清正陪同豐臣秀賴到京都二條城會晤家康,期間,清正懷揣短刀,自始至終沒有離開秀賴半步,做好了萬不得已時刺殺家康的準備。結束會晤後,清正歎息:“終於報答了太閣殿下的恩義!”在返回肥後三個月後病死(一說被家康毒死)。
小西行長:關原大戰從屬石田三成的西軍,戰敗後單騎逃到伊吹山,遇到一個叫林藏主的農民,林藏主勸無路可逃的小西行長切腹,小西行長說:“我是基督徒,不能自殺。你把我抓去領賞吧。”林藏主於是將小西行長交付家康陣營,獲賞黃金十枚。不久,小西行長和石田三成、安國寺惠瓊三人被遊街示眾後,在京都三條河原梟首示眾。
島津義弘:關原大戰從屬石田三成的西軍,西軍戰敗後義弘率一千薩摩兵,衝破西軍本陣血戰逃脫。戰後,因德川家臣井伊直政求情,得以免罪,隻是被削減了封地,並將家督讓給兒子島津忠恒。晚年隱居,醉心佛學不問世事,1619年病死。
宇喜多秀家:作為秀吉的前養子,“文祿之役”的日軍總指揮,他是豐臣家最為忠心耿耿的人。關原大戰從屬石田三成的西軍,是西軍的主力,戰後逃亡,領地被沒收,後被抓獲,流放到八丈島,在小島度過50年的歲月,1655年病死。
小早川秀秋:和宇喜多秀家一樣曾為秀吉的養子,“慶長之役”的日軍總指揮,卻最終背叛了豐臣家。關原大戰從屬石田三成的西軍,但戰鬥中倒戈,致使西軍潰敗。戰後遭到一致唾罵,致使精神失常。1602年早逝,年僅21歲,沒有子嗣,小早川家就此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