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江口的硝煙(3 / 3)

在大唐的軍事鐵腕下,百濟的國名從朝鮮半島抹去了。

白江口中日之戰,從性質上說就是東亞的霸權爭奪戰,就是比誰膀子粗。日本吃了敗仗後,整整九百年沒敢對朝鮮半島用兵。唐朝則順利滅掉百濟,五年之後又滅了高句麗,而與唐友好的新羅最終強大起來統一了半島。

四、揍出個超級“唐蜜”

日本國內,一片戰爭驚恐,生怕唐軍乘勝“直搗黃龍”,於是在九州等沿海地段大量修築山城作為防線。但日本人多慮了,唐朝對這個島國的領土毫無興趣。

兩年後,尚未舉辦即位儀式的天智天皇(中大兄),得到一個令他驚疑不定的報告:大唐一個人數多達254人的龐大使節團,已抵達九州候命請見。

昨天還是死敵的唐人突然來訪,意圖何在?由於摸不清唐人葫蘆裏賣什麼藥,天智天皇無奈之下采取了一個笨方法:把唐使留在九州好吃好喝款待著,既不敢驅趕,也不同意進京,唐使逗留了幾個月後,在日本護送代表團殷勤陪同下回國。唐高宗李治派出這個使節團的目的,無從得知,但當時唐朝還在對高句麗用兵,估計意在打探日本動向。

不過,吃了苦頭的日本不會再貿然出頭了。從技術上說,強盛的大唐帝國給落後的日本上了血的一課。

被狠狠揍了一頓的日本人,卻絲毫沒有因此對中國懷恨在心。日本民族尊崇強者,你把他打得服服帖帖,他反而更加佩服你——唐使來訪後,有了台階下的日本遣唐使人數,陡然比以往增加了兩倍!

從七世紀初至九世紀末約兩個半世紀裏,求賢若渴的日本先後向唐朝派出十幾次遣唐使團,每次少則三四百人,多則八百餘人,肩負著“取經”重任的日本留學生們像海綿一樣,從盛唐文化裏汲取了無數養分,滋養了大和民族。日本同時代的中央製度、律令、曆法、節俗、建築、服飾、中醫、文學、藝術、宗教、書畫、雕塑,甚至刀劍、圍棋、相撲這些後世日本的技藝強項,統統來自唐朝。日本近代著名漢學家內藤湖南的比喻很精妙:“日本民族未與中國文化接觸之前是一鍋豆漿,中國文化就像堿水一樣,日本民族與中國文化一接觸,就成了豆腐。”

日本人對唐朝“蜜”到什麼程度?像妃子爭寵一樣。

唐玄宗天寶十一年,日本和新羅的使臣在長安上演了一出“爭長”事件。所謂“爭長”,就是爭第一,爭座次。

日本官方史書《續日本紀》記載了這件事:當時,玄宗李隆基在長安蓬萊宮含元殿接受諸藩朝賀。按照慣例,各國來使分東西兩列而坐:東麵,新羅第一,大食第二;西麵,吐蕃第一,日本第二。 但是日本使臣古麻呂對座次提出了抗議:“自古以來新羅一直向日本朝貢,為什麼座次排在日本之前?不合禮儀!”主持儀式的唐朝官員吳懷實覺得有理,決定將新羅與日本的位置對調。

“爭長”事件中,日本人的國民性格一覽無遺:服從強者,欺淩弱者。這件事固然傷害了新羅的麵子,但麵子是靠實力掙來的,新羅國力比不上緊隨唐朝腳步的日本,外交失敗就在所難免。

在唐朝,日本遣唐使是所有國外使者中最有風度和禮貌的客人。文獻記載中,唐朝人形容日本使者“容止溫雅”。話說當時派遣遣唐使是日本朝廷的一件大事,每次任命的遣唐使都要“海選”:首先是沒有劣跡的朝廷官員,其次要有學問,畢竟肩負著學習先進文化的重任,另外,相貌要儀表堂堂,舉止要有風度。出海之前,天皇常常大設宴席,和詩賜刀相送,並再三諄諄告誡:“你們這一去,和氣為重,既要學成東西,也不能有失國體。”而一旦使船返回日本,天皇也親自設宴迎接,對完成任務的使臣加官進爵,對不幸遇難者厚加撫恤。

有意思的是,對於這個模仿、進步能力超強的小國,唐朝也得時時注意維護上國的“國體”。唐人蘇鶚的《杜陽雜編》裏記載了一段有趣的故事:

唐宣宗年間,日本國王子(日本史學家考證為高嶽親王,平城天皇之子)來朝,王子善下圍棋,宣宗就讓禦用棋士——棋待詔顧師言與之對弈。下了三十三著,棋勢膠著,勝負未分。顧師言生怕有辱君命,凝思良久,下出一步妙招:鎮神頭,一子解兩征。日本王子“瞪目縮臂,伏地認輸”。回頭問主管外事的官員:“顧待詔是貴國第幾國手?”官員詭稱:“第三國手。”其實,顧師言是當時的第一國手。王子又說:“我想和第一國手過過招。”官員回答:“王子勝第三,方得見第二;勝第二,方得見第一。”王子掩局而歎:“小國的第一,不如大國的第三啊!”

總體來說,唐代是中國人和日本人最有好感的黃金歲月,這依賴於日本一批一批恭恭敬敬的遣唐使,他們冒著生命危險遠渡重洋,舉止溫雅求學若渴。在和唐朝的一流詩人吟和詩詞之間,也留下了中日史上最纏綿的一頁。

經曆了五代十國的混亂,中國到了宋代,這時的日本已經養足精神羽翼漸豐,不再像對待唐朝那樣恭敬,官方幾乎沒有使者互通,隻有民間的僧侶和客商頻繁來往,但日本人謙遜好學的形象在中國人眼裏依舊沒有改變,歐陽修在《日本刀歌》裏吟道:

“傳聞其國居大島,土壤沃饒風俗好。其先徐福詐秦民,采藥淹留丱童老。百工五種與之居,至今器玩皆精巧。前朝貢獻屢往來,士人往往工詞藻。”

在大政治家、大詩人的詩裏,“風俗好、工詞藻”的日本完全是一派世外桃源。

歐陽修不可能知道,在他去世兩百多年後,一場從蒙古草原發起的狂飆風暴,橫掃了大半個歐亞大陸,不但摧毀了他所鍾愛的故國山川,也讓他詩中所吟誦的世外桃源變成了血肉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