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洋嫂子
在我們家,大哥從小就被認為是最有出息的。從小學到高中,成績一直是年級第一。拿了碩士文憑,很輕鬆進了廣州一家外企,成了公司重要的部門主管,年薪高達50萬人民幣。他參加工作不久,來為大哥說媒的差點踏破我們家的門檻,可大哥總是說不急不急。大哥那邊平靜如水,老爸老媽這邊卻火急上了房。大哥都29歲的人了,比他小1歲的我姐姐,孩子都上學了,而我的兒子也能替我去商店買煙了。
就在我們一家為大哥婚事著急的時候,大哥卻打了電話回來,說他和公司的美國姑娘布蘭妮好上了。老爸老媽一聽就不高興,說大哥找個美國婆子,今後還不變成布蘭妮的“殖民地”,聽任布蘭妮擺布。春節前夕,大哥通知我們,他要和布蘭妮一起回來過年。老爸老媽盡管不太情願,一聽大哥和布蘭妮要回來,還是精心做了準備,桂香腸、炸魚片……過年的物資弄了一大堆。大哥到家那天.我們一家都去火車站迎接。一見布蘭妮的麵,我們全吃了一驚,沒想到藍眼睛的金發姑娘,比我們城裏的姑娘都漂亮。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老爸老媽見布蘭妮長得不錯,臉色頓時也晴朗了。布蘭妮是博士生,學曆比大哥還高,中文也說得相當地道。她用流利的中文告訴我們,她家住在距紐約100多公裏的一個叫布魯斯的小鎮,她說,她們的小鎮綠化相當美麗,隨處是兩人才能合抱的參天大樹,鬆鼠在上麵活潑地跳躍,經常能聽到鳥兒委婉的啼鳴。大街上那些大片的,碧綠的草坪像厚厚的地毯。這樣的家居環境令我們羨慕,但我們關心的還是這未來的大嫂能帶給我們多少禮物。
吃過晚飯,我們全家圍坐在一起,布蘭妮才把禮物拿出來。姐姐一條絲巾,姐夫一條“金利來”領帶,姐姐的孩子一部袖珍電子辭典,我的是一件毛衣,妻子一雙鞋子,老爸老媽則是兩瓶美國紅酒。老媽不是很高興,半認真半開玩笑,悄悄對大哥說這些禮物,布蘭妮是美國來的富小姐,就這點東西也太寒酸了吧。”大哥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還寒酸呀?買這些東西還是我爭取到的,湊的錢我和她一人一半。她說,要是在她們家鄉,買幾束鮮花就解決了問題。不過,她很愛我,也就入鄉隨俗,尊重我們的生活習慣。”
大哥說得並不誇張。在以後幾天的相處中,我發現布蘭妮確實小氣得“屙血”,去公園遊玩買門票或是去餐館裏吃飯,布蘭妮總是首先提出“AA製”,除了老爸老媽以外,要姐姐、我和她三家每家都出一份。我和姐姐差點沒給氣暈,當著她的麵又不好直說。大哥卻表現得非常從容,一任布蘭妮“發號施令”,標準的一個“妻管嚴”。
姐姐是個下崗工人,姐夫單位也不怎麼樣,家裏的生活一直過得比較困難。可他們年初時預訂了一套新房,好幾次想向大哥開口,讓他幫助幫助“第三世界”,把房子買下來。老爸老媽一直不同意,說自己主動開口要錢畢競不好,等大哥回來後由他們和大哥商量。現在,大哥帶布蘭妮回來了,見布蘭妮如此吝嗇,話憋在喉嚨裏幾次都沒說出來。
臨近春節,姐姐終於忍不住了,自己主動說出了想法,名義上是借,實際想讓大哥“放血”,給點讚助。大哥沒說話,把目光掉向了布蘭妮。布蘭妮微笑地看著姐姐:“想買房?不錯,你們那房子也是太舊了,該換換了。現在錢不夠,是不是?”姐姐一看布蘭妮微笑,以為有戲,臉頓時笑成了一朵花姑娘,姐姐是想向你們借點。”布蘭妮聳聳肩:“沒關係的,要多少?”姐姐伸出了三根指頭:“三萬。”布蘭妮點頭同意,然後對大哥說:“貸款一年,按銀行利率。”這一下,我們全家都傻了,姐姐的眼淚立時出來了。老爸臉色一黑,扭身進了臥室,一晚上再也沒出來。老媽愣愣地看了布蘭妮好久,才顫著嗓子問姑娘,她可是你姐姐啊!”布蘭妮也愣了:“大媽,這有什麼不對?在我們家鄉,都這樣啊,朋友、兄妹借錢都是貸款,要按銀行利息還的!”老媽聲音一高:“美國是美國,可我們是中國,我們中國人和美國人不一樣!這錢,不借了,我幫閨女想辦法!”
這是一次非常不愉快的經曆,我們的情緒大受影響。第二天,大哥提出來要走,老媽跺起腳來,罵大哥是尾巴長的麻雀子,把媳婦娶進家,就忘了親情忘了根本。我和姐夫畢竟是男人,理解外麵的世界和我們的生活環境不同,勸了老媽又勸大哥,最後好不容易才說服大哥留下來過年。大哥濕潤了眼睛告訴我們,他開始和布蘭妮相愛時,對布蘭妮許多的做法也看不慣想不通,後來才慢慢醒悟,美國人的生活主張和我們的生活習慣看起來大相徑庭,缺少溫情,講究實際,但就是這種原則性很強的處世態度,才使美國人具備了很強的自我奮鬥和社會競爭能力。
盡管家裏籠罩著不愉快的氣氛,春節還是很快就到了。布蘭妮卻大度得很,仿佛和我們沒什麼矛盾一樣,天天快樂地又說又笑。除夕夜,按我們的習俗,大人是要給小孩發紅包的,我妻子和姐姐都以為布蘭妮會給自家的孩子一個大紅包,可誰知道,布蘭妮早就準備好了兩束鮮花,給孩子們一人送了一束:“祝你們長得像鮮花一樣美麗!”我們哭笑不得。就在我們愣著的時候,布蘭妮卻掏出了兩個很厚的紅包,給老爸老媽一人發了一個大伯大媽,二老養孩子辛苦了,這是我們孝敬給您的。”看我們很尷尬,大哥把我和姐姐悄悄拉到了門外,一人給了我們1000元錢,說是給孩子壓歲。他告訴我們,昨晚為了給孩子紅包的問題,他和布蘭妮爭辯了很久,最後還是沒能說服布蘭妮。他給我們的錢,是他的私房,布蘭妮不知道。但老爸老媽那兒,布蘭妮一人給了5000元,讓我們就不要給了。
我和姐姐表示了理解,進屋重新坐下不久,我的孩子不小心摔了一跤,妻子心疼得趕緊去拉,布蘭妮卻抬手擋住了她:“別動,讓他自己爬起來。”妻子心裏恨著她,趁機嗆了她一句:“美國小姐,不是你的孩子,你當然不會心疼。”布蘭妮卻一點沒生氣,聳聳肩笑了妹子,你做媽媽,能幫他一輩子麼?”這又是地道的美國風格!我又該怎麼說呢?
布蘭妮給我們家帶來了新鮮空氣,也給我們家製造了許多的不愉快。坦率地說,我覺得布蘭妮的美國味是先進的,能激發個人的創造能力和社會競爭能力,培養良好的獨立生存能力,根本不像我們依賴“拐杖”一樣要靠這樣那樣的關係。布蘭妮說絕大多數美國人在金錢上是分得特別清楚的,該他付的錢他付,該你給他的錢他絕不含糊地向你要。就是親人之間也如此。她說她有個大學的朋友,他哥哥在剪自家草坪時,順便把他家草坪也剪了,哥哥幫他剪完後,他付了哥哥100美元,哥哥坦然收下,沒有任何推拒。布蘭妮認為,這樣做才是對人的最大尊重,在她們家鄉流行的一句話是“May I help you?”(需要幫忙嗎?)而不是“Could you help me?”(能幫個忙嗎?)。這說明幫助別人純粹屬於自願,而不是像我們這樣對他人抱著期待。
我理解了布蘭妮。送她走那天,大哥和布蘭妮帶全家進了餐館,最後付費時,布蘭妮打破了“AA”製慣例,說她在這兒受到了全家人的熱情款待,這頓飯該由她掏腰包。全家人其樂融融,一起端起了酒杯,連對布蘭妮抱有成見的老爸老媽也樂嗬嗬地笑了。
也許是老天有意考驗布蘭妮,當我們一家喝過送別的酒回到家裏時,卻發現爺爺留下的老房子塌了一角。我們都沒在家,誰也沒傷著,布蘭妮察看了一下房子,當即表態:這房子是老爸老媽住的,應該換套新房。臨走時,她把買房和裝修的任務交給我和姐夫,錢由她和大哥共同承擔,不要我和姐姐出一分錢!姐姐笑了,我也濕了眼睛,老爸老媽老淚縱橫,這才連連向她道歉:“姑娘.我們都錯怪你了!”布蘭妮一個勁搖頭:“不不,這不是誰的錯,因為我們是兩個不同的國度,希望今後能多一些溝通。”一個月後,大哥和布蘭妮信守承諾,果然寄回來15萬元人民幣。
不久,大哥和布蘭妮回來舉行了婚禮,那天,布蘭妮一桌酒也沒擺,她說那樣浪費太大,她最不習慣。最後,她領著我們全家去餐館吃了一頓飯,然後包了輛中巴,全家人一起興高采烈去了張家界……
美國來的大嫂喲,我們都應該向你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