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眸帶著醉意,又有幾分迷惑,清俊而稚氣的臉上暈著酒後的坨紅,迷迷糊糊的說:
“父親告訴我,今後就隻有我一個了,沒人護著我了,沒人再給我做好吃的蘇子餅,沒人再給我說故事,督著我練字背書了,怎麼辦啊,阿水姐姐,怎麼辦?”
月色撩人,我抬著頭,細細的分辨月光的輪廓,卻隻是模糊斑駁。
今夜的月亮,真好。
幸運的人,真好。
我看著他,笑的明媚。
“小尾巴,你知道嗎,從來沒有人,護過我,連我該怎麼辦,也都沒人告訴我。”
燦若星辰的眸子看過來,帶著憐惜,蘊著深沉的痛意。
“為什麼?”
“我也想知道為什麼。”
“小尾巴,你該長大了,不能再做那個老是哭鼻子的小屁孩兒,不能再任性的帶著你的小安哥到處跑,不能再吃街邊的冰糖葫蘆,不能再善良單純的輕易相信別人。”
他委屈的癟嘴,眼淚又要掉下來,卻拚命忍住。
“好多不能啊,那我是不是也不能上樹掏鳥蛋了?”
“對。”
“是不是不能再經常去看你和毛頭了?”
“對。”
“是不是,是不是再也不能吃明哥兒的包子了?”
“對。”
“是不是,再也不會快樂了?”
我摸著他的頭,輕輕的說:“對。”
連我自己,都覺得殘忍。
可長大就是這樣,連一點過渡都不給我們,猝不及防的闖進來,不由分說的帶走生命裏最重要的東西。
例如從前那顆費了好大的勁才從樹上掏下的鳥蛋,那個毫不起眼又飄香四溢的包子,那些駐紮在你生命裏許久許久,久到你以為可以天荒地老卻又突然消失的人,或者終其一生都在找尋的快樂。
“對不起,我不該不好好背書寫字,不該偷偷跑去玩,娘你回來好不好,回來,我一定好好寫字背書,一定好好待在你身邊,一步也不走,真的…”
我們就那樣並排坐著,望著被雲遮住的月,一點一點的露出頭,沒有人說話,像是要坐到天荒地老。
“阿水姐姐,你說,娘她是不是去了月亮上麵?”
我看著他搖頭。
“去了月亮上的是嫦娥,你娘她去了土裏。”
他低著頭,眼淚又止不住掉下來。
“所以你要守好埋葬她的這片土,絕對,絕對不能被任何人搶走。”
他迷惑的看著我,像是根本聽不懂一般。
“要怎樣,才能守好埋著娘的土。”
我深吸了口氣,嗅見了曲水河畔的梅花香,帶著泠冽的氣息撲進我的鼻子裏,那樣純潔而堅韌的芬芳,想必也積蓄了太久,太久。
“強大起來,強大到沒有任何人可以傷害你,強大到可以承擔自己或別人的一切,強大到可以保護你想保護的人。”
他終是哭出了聲,抱著我,哭的撕心裂肺。
永安十四年冬,西滇皇後薨,諡號孝懿,鳴鍾十二,舉國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