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仔細的看著她的臉,那雙眼睛,真的一點也看不出爸爸那張照片帶給我的靈動,“媽,你真的一點都不愛爸爸了嗎,我不信。”
媽媽的眼神落到我的臉上,複雜的像是還未瀝幹苦水的麻布,濕濕嗒嗒,拎不幹,甩不清,“葆四,感情的事,你不懂,在不在一起是一回事,愛不愛又是一回事。”
也就是說,愛我爸爸,卻不能在一起嗎。
咬了咬牙,我吐出自己一直以來的疑惑,“媽,其實我不懂,我爸是婦科醫生,可你當年生孩子為什麼要一個人回老家讓姥姥給生呢,這麼大的事,爸爸為什麼……”
“因為那時我們還沒有結婚。”
媽媽再次打斷我的話,“我本來可以有很好的前程的,一個部隊文工團的舞蹈演員,在她事業的高峰時期卻意外懷孕了,你說我該怎麼辦,是悄無聲息的打了孩子裝沒事發生繼續跳我的A角,還是,生下孩子,離開我以前曾經最想擁有的一切?”
她長歎了一口氣,看著由遠而近的出租車,牙齒咬著吐出最後一句話,“這是一道殘忍的選擇題,但是我的選擇,是後者。”
我啞言,是為了我……
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一些事情,媽媽或許那時候不能跟爸爸把關係捅破吧,所以,她回老家偷偷摸摸的生下了我,隨後,她如願以償的跟爸爸結了婚,隻是她所炙愛的工作就這麼放棄難免心有不甘……
這麼一想,她得產後抑鬱也絕對正常,倒是想起了一句話,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變態。
在跟爸爸生活的日積月累中,她敏感,多疑,直至為了保住自己的美麗去吃食胎兒,很自然的,她就變態了,一切,貌似都合情合理了……
這像是媽媽一個人的選擇題,又像是所有女人或許都會麵對到的選擇題,是事業,還是家庭?
生活中不乏經營成功的例子,但是媽媽,絕對是失敗中的典型,事業沒了,家庭也支離破碎,而我,雖然童年傻乎乎的跟在太姥他們身邊很幸福,我也很慶幸,但這的確無法泯滅一個事實,一個我是留守兒童的事實。
上車後媽媽回頭看了我一眼,見我神色有些抑鬱就故意牽著嘴角貌似輕鬆的轉移話題,“葆四,你知道嗎,還好是十四天,不然,時間太久,我怕我這皮膚就……”
“我懂!”
我努力的回複情緒示意她不用說的太明白,有司機外人在呢,這本身就往殯儀館去,在說些有的沒的給人司機嚇到了呢,其實,我之所以沒編八說什麼三年五載的,就是考慮到她這皮膚沒法等。
假期是有數的,我不能拖到自己開學再給她解決,所以時間最後才控製在半個月,我覺得差不多能夠,舅老爺,怎麼都算是我強有力的後盾。
先等等秦森吧,他要是實在幫不上我或者是不想幫忙我就回趟老家,是麵見黑媽媽請仙兒還是怎麼著再作打算,就像是我姥姥以前常說的,一大活人還能讓尿給憋死了?
笑話。
……
“姐姐,這個字念什麼。”
在家悶了三天,腦子眼睛心是一刻都沒閑著,腦子是想媽媽的毀身術,雖然她一直習慣管那個叫美人身,眼睛是看書看日記,而心呢,則是記掛著秦森,想著這大神什麼時候能忙完給我來個電話,我是真急啊。
結果秦森的電話沒接到,我倒是接到了朝陽姐的電話,很小的事兒,就是福利院裏一個她從大學時就很關心的男孩子小南在好心人的捐助下終於把手術做了,她得到小南出院的消息後一直想來看看,但現在工作忙,她暫時抽不開身,所以這光榮而又艱巨的任務就交給我了。
我隨口打聽了一下是做的什麼手術,結果一聽是唇齶裂當時就跟打了雞血一樣的積極,我說這個你不告訴我我都得去看,我弟弟就是有這個毛病的!
朝陽姐還笑,說不告訴你你上哪能知道,謝了我半天,說小南喜歡吃巧克力的蛋糕,讓我給他多買兩塊,水果什麼的要多買一些,孩子多,總不能小南吃著大家看著,她回頭要給我錢。
我特別大方的拍著胸脯表示不用跟我客氣,這點錢不算什麼的,說真的,我或多說少都覺得自己是對朝陽姐有些虧欠的,哪能跟她見外!
結果呢,我先去蛋糕店,又去水果店,這一趟下來,小幾百沒了,算是徹底的窮了,還是沒忍住心痛了一陣,好在,一到福利院看見小南,心就軟乎了,他跟小六一樣,都算是手術較晚的孩子,正常這樣的孩子最佳的手術時間都是出生後不久,最好是記事之前。
有條件的還要陸續的修補,例如說解決沒有唇珠的問題啊,人中的問題啊,還有鼻梁太過塌陷的問題,先天破相的,看了,就讓人心疼的。
我從日記本上移開眼,直接看向小南指著的字,“休,休息的休,這是會意字,你把它拆開來看,這邊是單人旁,那邊是個木頭的木,是不是像一個人在依靠著木頭休息……”
小南看著我笑,眼神純淨無暇,憨厚靦腆,“嗯。”
我一看見他這樣笑就會想起小六小時候老被我戲弄的模樣,生氣就哭,哄哄就好,現在想想,小六與那明月,一個伴我一個伴我二舅,都是老天爺給我薛家最好的禮物,“姐姐,你看的是什麼啊。”
“日記啊。”
“你的嗎。”
“不是我的,是我一個同學給我看的。”
小南皺眉,“可是,日記不是不能讓別人看嗎。”
我輕輕的笑,“她是想通過日記告訴姐姐什麼,跟別的日記不一樣的。”
小南似懂非懂,但也不在多問,繼續看向自己攤在膝蓋上的故事書,屋子裏很安靜,他因為剛出院不久,現在還住在老師的休息室方便照顧,所以就我們倆,倒也沒有別的孩子打擾。
我翻著日記紙張,心裏卻默默的歎氣,當然,這日記不是別人的,它原本的主人,就是佟倩倩。
三天前的那個下午。
我跟我媽一起去了殯儀館佟倩倩的所屬靈堂,在那裏,我看見了躺在了棺材裏的佟倩倩,那是個像冰櫃一樣的棺材,上麵,是個透明的玻璃罩子,本來,是不能隨便打開看的,但是我媽是內部員工的關係,算是以權謀私打開讓我看了一眼,她脖子縫的很好,抹得粉底還打的蠟,雖有肉線突出銜接的痕跡,但絕對不嚇人。
媽媽小聲的跟我說,佟倩倩的家長給她帶來了一條水藍色的連衣裙,說那是佟倩倩最喜歡的,要讓佟倩倩穿那個走,但是她沒同意,“哪能讓人穿裙子呢,那不得冷啊,後來就去買了一身棉襖穿外麵了。”
我點頭表示理解,稍微明白點的人的都知道,人走了不管最後的結果是上天堂還是下地獄,但在陰間報道的路上都是要穿棉衣的,為什麼,因為陰間冷啊。
所以,壽衣都是棉布裏襯,還有夾襖外裹,絕對跟陽間人不一樣,不能說冬天走的人就給穿棉襖,夏天走的人就給穿半袖,沒那麼幹的,下麵可沒有四季,是一直很冷,很陰的。
不管這個人活著,是有多麼的喜歡一件衣服,如果他走了,隻要有人給張羅後事,那都要穿棉布的內衣,夾襖的外衣,以前人還喜歡弄個鬥篷,都是怕路上冷的,至於別的喜歡的,可以在燒期的時候送去,頭七送,二七送,分開一點點的燒。
剛走的一次不能送太多,為啥,因為人剛到下麵,你像是好心好意的送下去一堆衣服錢人家能拎的動拿的了麼!
所以,講究的老人會說,先燒個紙紮的櫃子下去,這樣,衣服錢啥的才有地放,至於樓房,車,現在的講究是少了,有的人前腳剛走後頭家屬就會給燒這些,恨不得能用紙紮出來的都趕緊給送下去。
其實不好,真正的房子車,那是三周年才能送的,不然人家在下麵都沒分地,也沒落戶,你個大房子‘咵查’從天而降的,你讓人把房子弄到哪?
各路有各路的規矩,陰陽裏的道道太多,雖然現在總有人說一切從簡,就是那麼個意思,但是你意思,也不能瞎意思,寧願不做,也不能胡來,否則,總會有一些不順當得事兒找來的。
拋除佟倩倩發青的臉色,我覺得一切都很正常,其實她發青是對的,這叫屍相,她死了這麼多天才化,不可能那臉色還正常,要是真看著一片潤澤白裏透粉的那才叫嚇人,看屍是要看五官的,隻要五官安詳,不惡叨叨的,那就屬於沒脫相,可以好走的。
我輕輕的握了握她的手,凍得很硬,嘴裏輕聲的道了聲歉,主要是關於我咬了她孩子的,又說了一會兒別的,也是告訴她,她這樣的下去肯定也得有壽路要還,別再作惡,勾魂什麼的,不然,遲早就被自己玩兒的灰飛煙滅了。
聊了一大通,一直沒什麼人,靈堂裏的人稀稀拉拉的,能看見的都是佟倩倩的家屬,聽說我們學校的老師還有校領導是上午來的,剩下的,同學啥的,我是唯一一個,那剩下還活著的三大護法也沒露麵,算是意料之中吧。
她媽穿著身黑衣哭的眼睛都要睜不開了,就在我跟她說完節哀後她才啞著嗓子問我,“同學啊,你叫什麼名兒啊,以前你老跟倩倩一起玩兒嗎。”
我搖搖頭,“以前我們不怎麼在一起玩兒的,就是看她走的太衝動了,想來看看她。”
她媽吸著鼻子應著,“那你,認不認識一個叫薛認的。”
我怔了怔,“我就是啊……”
當時那一瞬我想的還挺多,第一個反應是打聽我幹啥,她死的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撐死了有點關係是我媽要造人家孩子,我為了嚇唬我媽我也咬了一口,不過結果應該算是好的吧。
“你就是薛認啊。”
她媽還有些激動,趕緊去靈堂後麵的一個家屬休息室拿出自己的包從裏麵掏出個帶鎖的日記本遞給我,“昨晚,昨晚我忽然我家倩倩了,打她走後啊,我夢到好幾回,但是都不說話,就是吐血,我一看我就害怕啊……”
我聽著她的話不自覺的就瞄了我媽一眼,這還不都是因為我媽麼。
“可昨晚就怪了,她好模好樣的,就跟她以前上學一樣,笑嗬嗬的跟我說,媽,我要走了,你別擔心我啊,跟我爸好好的過,我就是哭啊,我說你別走啊,你走了我跟你爸都過不下去了,她說不行,我得走了,心放了,不走不行了……”
她媽說一陣哭一陣,不停的擦著眼淚,“然後她就朝著門口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回頭跟我說了一句,說,媽,其實我沒想故意害誰的,真的,我說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好孩子啊。
她就笑,說你別忘了把我那個粉色的日記本給我們班的同學薛認,說完就樂嗬嗬的走了,我就哭啊,哭啊,就這麼哭醒了,這夢特別的清楚,就去她的屋把日記本找著了,我特意放的包裏,還合計等忙完了找你們老師要你的聯係方式再把日記本給你,沒成想,你媽媽原來就是給我女兒化妝的美容師,還得謝謝你媽媽呢,謝謝她給我女兒弄得這麼板正,不然這血漬呼啦的我都不敢看啊,看著就覺得疼啊……”
媽媽看了我一眼就滿是尷尬的張嘴安慰,“不用謝我,我就是做這個工作的,能讓你們家屬滿意就好了。”
就這事兒我也是不想多說什麼了,反正都過去了,接過本子的時候我心裏還合計了一下,啥叫心虛,我就是被我媽做的虧心事弄得心虛了,所以人家一說我名字我就亂想有的沒的。
“阿姨,這鎖還沒打開,您沒看啊。”
她媽媽無力的擺手,“我沒看,看了我心裏得更難受,既然她說給你,那你就幫收著吧,我這也算是了了她一樁心願了。”
就這樣,這日記本我就拿回來了,這兩天閑的沒事兒稀稀拉拉就從開始從頭看,當然,在她的日記本裏前期我的出鏡率還挺高,頭幾頁就有我,‘軍訓沒兩天班裏就有女生搞特殊了,最看不上那種裝病的人,聽說背後有校領導撐腰,認識學校領導就了不起嗎,不過說實在的,我也要被曬暈了,生氣!’
看這段時我哈沒忍住差點笑了,心想要是那時她能虛心來向我請教我肯定會告訴她怎麼暈,一定不要有自我保護動作,就直挺挺的倒,摔的越疼,效果越好。
再往後翻,‘薛認那丫頭居然不想跟我們玩兒,哼,我還不帶她了呢,誰家沒有個有錢的親戚,牛什麼……’
挑眉,再往後,‘好喜歡馬哲啊,今天特意裝肚子疼就為了看他打球的,可是他沒注意到我,也沒喝我給他買的水,張婷說馬哲喜歡的是薛認,我就不明白,薛認那丫頭有什麼好?’
看到這我還是控製不住的美了一下下,畢竟,被人嫉妒有時候也是個蠻有成就感的事兒。
‘高興!爽!今天薛認那丫頭可算是做了一件稱我心意的事兒了,雖然我很心疼馬哲,但她要是不這麼做馬哲還不知道得五迷三道到什麼時候,遺憾的是馬哲晚上沒有赴約,我是想好好的安慰安慰他的,張婷說讓我別著急,她會幫我想想辦法的,唉,看起來,真正的好朋友就她一個了,那幾個,關鍵時刻都不知道幫幫我!’
重點來了,時間是去年的聖誕節前後,‘我又告白了,又失敗了,馬哲說他不想再在高中想這些事了,我知道,他是被薛認給打擊到了,全校廣播那麼丟人,我對薛認是矛盾的,我恨她傷害了馬哲,但又感謝她把馬哲推開了,啊啊啊,我該怎麼辦,馬哲,你什麼時候能看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