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征衍每每在病房外駐足,聽到宋七月在病房裏嘶喊的聲音,他的側臉都是緊凝的。
除了要麵對宋七月不曾好轉的病情外,最讓他慌忙沒有方向的卻是紹譽。
若說人生其實就是麵對,麵對好麵對壞,麵對生麵對死,那麼莫征衍此刻麵對紹譽,卻是最艱難的時刻。
在周末的醫院裏見過宋七月後,莫征衍命人將孩子帶離了,因為他強行的命令,孩子又不愛理他了,沉默的像是一頭小野獸。可是每每那漆黑的一雙眼睛注視自己的時候,莫征衍總覺得這已經是審判。
是孩子給他的審判!
在放學路上,父子兩人沉默走著,莫征衍道,"要去小公園玩嗎?"
紹譽搖頭,悶著不說話。
莫征衍又是問道,"那你想去哪裏,爸爸帶你好嗎?"
試圖想要做一些事情,能夠讓孩子高興起來,可紹譽卻是悶了片刻後道,"我想找媽媽。"
還是媽媽,他一直都在想著媽媽。
正如駱箏她們所言,即便是他們天天陪伴,卻也沒有辦法讓紹譽真的開心快樂。更何況,孩子已經見到宋七月,他開始吵鬧著要再去相見。更或許在孩子的心底,隱隱之中察覺到那讓他害怕的真相。
"大姑姑和小姑姑他們都說,媽媽病了,我還想要去看媽媽。"紹譽懇求著說。
莫征衍隻得道,"媽媽的病還沒有好,所以現在你還不能去見她,等她病好了,好一些了,爸爸就帶你去,好嗎?"
"那媽媽什麼時候好一些了?"紹譽追問。
哪有準確的時間,就連醫生都沒有,但是沒有了辦法,莫征衍恍惚中看見路邊的樹上春花早已經謝了,他低聲道,"等花開的時候。"
"薔薇花早就開了。"紹譽又道。
"那就等蓮花,等蓮花開的時候。"莫征衍緩緩說,"爸爸答應你,一定帶你去見媽媽。"
孩子臉上本是失落欲哭的神情,可許是因為有了這一保證,所以又重拾了信心。
這接下去的日子裏,宋七月的治療持續進行著,卻是一種讓人絕望的步驟進行著。而港城警署這邊,由於宋七月曾經委托律師前來告知撤銷上訴不再翻案,但因為宋七月現在的狀況,所以也詢問不到宋七月本人。
負責案件的巍警司同樣驚訝,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瘋了?
然而醫生這邊出具的證明,卻是足以能夠讓人信服。
遊子敬律師這邊,則是出示了宋七月小姐在清醒之時在公正方第三方人在場的情況下所簽下的放棄翻案的文件,並且落筆簽字,字跡清清楚楚,更有手印蓋章。
如此一來,警方這邊自然是要遵從當事人的意願,於是宋七月的訴訟請求被取消了。
隻是案件到了今日卻還是沒有個結果,且要看證據如何,這三方公司和負責人又是如何應對。
柳絮還被扣押著繼續審訊,當警方告訴了她宋七月取消翻案的時候,她卻是笑了,仿佛很高興,又仿佛在意料之中。可當她得知宋七月疑似瘋了的時候,她卻是驚愕不已,詢問了三遍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宋小姐她已經住院很久了。"警方告知。
那之後柳絮沒有再開過口,再回答過一句話。
李承逸這邊則是因為宋七月的撤訴被順利保釋而出,不得離開港城。
程青寧來接他,從程青寧的口中得知宋七月瘋了的事情,李承逸良久沒有說話,一開口卻是隻有一句,"要是在當年,揭開了這些事情,你說她會是怎麼樣?"
程青寧被他問住了。她不曾想過這個問題,但是現在定睛一想,卻是沒有答案。究竟會如何,她不敢想。可當時宋七月入獄後已經是一心求死,她突然有種可怕的預感。
李承逸閉上眼睛靠著車椅,他幽幽道,"怕是早就不在這個世上了。"
程青寧心中一沉,那預感卻是如他此刻所說,真當發生這一切後,卻是這樣的荒唐。如果說愛情的背叛會讓人如此痛苦,可親情的背叛卻是能夠讓人絕望,而這雙重之下本就沒了求生意誌的人,還要怎麼活下去。
"至少她現在還活著。"李承逸的聲音傳來。
……
然而,宋七月這活著卻是生不如死。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飛快的度過裏讓人不知道究竟是過了多久。直到在傍晚時候的小路上,紹譽突然說,"爸爸,蓮花開了!"
蓮花開了。
莫征衍茫然了下,蓮花怎麼就開了?
"已經六月了!蓮花都開好了!"紹譽喊著,"今天我有問魚塘那裏的經理叔叔,他告訴我蓮花已經開好了!"
"爸爸,你帶我去看媽媽吧,我們一起去爬山一起去拜拜好嗎?"紹譽心心念念,他等著蓮花盛開,等著那一份許諾的誓言實現。
可是莫征衍立定在那裏,他想起這一切,想起這所有一切,都感覺這樣寂寥。對上紹譽的臉龐,他又要食言了,他又要對著孩子說謊了,"紹譽,媽媽她還沒有好,我們再等一等好嗎,等再過一段日子,爸爸,爸爸……"
話說到這裏,連自己都覺得無法繼續,莫征衍頓在那裏。
父子兩人麵對麵,隻在六月的暖風中,紹譽突然問,"媽媽生我的氣了嗎?"
"她是不是生我的氣了,所以才不認識我了?"孩子還在問,"是不是因為上次爸爸你讓我向媽媽道歉,可是我沒有,所以媽媽生氣了?"
上一次,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是因為孩子無心的話語傷害了宋七月,那時他發了大脾氣,孩子寧可罰站也不道歉。可原來,他還一直都記得,就在莫征衍都忘記的時候。
"我都有乖乖上學去,在學校裏也有聽老師的話,每天吃飯我都有好好吃……"孩子說著這段日子以來的一切,他那樣的渴求,那樣的恐慌,小手還抓著那頂小黃帽,"可是,可是媽媽還是沒有回來,我道歉好不好?"
"我去道歉,"紹譽認真的說,一雙眼睛紅了起來,"我向媽媽道歉,爸爸,你帶我去見媽媽吧!"
"我以後一定不會讓媽媽再生氣了,我保證,我真的保證!"卻是孩子朝莫征衍許諾,這些日子以來的委屈和等待突然都爆發了似的,"所以帶我去--"
紹譽哽咽著突然喊道,"帶我去媽媽那裏!"
那手裏的小黃帽都掉落在地,在男人麵前,孩子痛哭出聲,那是嚎啕大哭,止也止不住。
不認識的路人,隻以為是父子兩人因為小事而發生了爭執,大概是父親在教育兒子,所以那孩子才哭了。
就在偶爾間人來人往的路上,男人抱住了孩子,那淚水全都滴落,落在了他的脖子裏。
一陣溫熱,貼著他的肌膚,落入他的心裏去。
那不知是什麼東西,卻也忽然從男人的眼眶裏落出,落在了孩子的衣服上,映濕成一個陰影的雨點。
……
六月裏的治療並不順利,許是刺激過度,所以宋七月近日的情緒越來越不能夠控製,突然間的她就會吵鬧起來。一旦歇斯底裏後,就需要鎮定劑維持。可是鎮定不能夠長期使用,那是治標不治本。
"莫少,少夫人在裏麵……"莫征衍剛剛送完孩子過來,便是聽到了不願聽到的情況。
這樣反複的病症眾人也都已經習慣,可是今日卻發生了異樣。因為宋七月對鎮定劑產生了抗拒,有了抵抗力。她開始嘔吐不止,身體不堪負荷,就在驚慌之中,醫生開始了急救,將她推進了急救室裏。
一番搶救後,宋七月才得以緩過來,又睡了過去。
莫征衍一夜不曾離開,更不曾合過眼,本就兩鬢華發,此刻一瞧,更覺得猶如染了一層霜一般。
次日眾人還在商議著要如何治療宋七月,要去往何處,離開與否的問題,哪裏才更能夠安好。
卻是突然,聶勳說,"如果再這樣下去,隻能有一個選擇!"
眾人都看向了他,聶勳道,"--催眠!"
眾人全都詫異了,宋七月如今已經是瘋瘋癲癲,又要怎麼被催眠?
聶勳道,"既然她現在已經記憶錯亂了。那倒不如讓她忘個徹底幹淨,就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當作誰也不記得了,到時候等她醒了,去哪裏都好,她願意去哪裏就去哪裏,她願意選擇誰就跟誰。"
作為心理醫生的聶勳,在這方麵自然是權威,他更是拿出實例舉證,也有相似情況的病人做過深度催眠,後來轉好,跟著父母回家去了。
聶勳又道,"拜倫教授,就是這方麵的專家,他有絕對的把握可以做好這次的催眠手術。"
"的確是可以。"拜倫給了肯定回複。
心理醫學界文明的拜倫教授,更是能夠讓人信服了,可是眾人卻是遲疑。
而在此時,莫征衍冷聲道,"不行!"
"不能催眠她!"莫征衍堅決拒絕,哪怕她已經忘記了他,忘記了他們的兒子紹譽,可是他也不願意她忘記所有人,忘記這所有一切,仿佛真的一點交集也沒有了,在她的世界裏。
聶勳切齒道,"到了現在,隻有這一條路,如果她再繼續這樣下去,她會死的!她不會活下去!"
還在遲疑的眾人在此時卻是都有了那兩難的結果來,宋夫人攙扶著宋仲川,他開口道,"如果催眠能夠讓她好起來,我同意。"
"我也同意。"宋連衡回道,宋向晚和宋瑾之點了頭。
周蘇赫思量間道,"同意。"
又是一聲,"同意。"
緊接著還是,"……同意。"
隻在這所有人裏,莫征衍望向了旁人,他卻仿佛誰也沒有看進去。駱箏和蘇楠都在,駱箏在此時紅著眼睛道,"征衍,不如就讓她忘記吧,忘了這一切,她會好起來,也值得了。"
"大哥,不如讓大嫂忘了吧。"蘇楠也是說。
就連齊簡和何桑桑都道。"少夫人太痛苦了……"
所有人,周遭所有人都在說,要讓她忘卻一切,不讓她再有絲毫的痛苦,莫征衍耳邊一片寂靜。
"我不會讓她接受催眠,法定意義上她還是我的妻子,我不同意,誰能催眠她!"莫征衍撂下這句話,狠戾而決絕。
陶思甜今日有到來,因為得知宋七月陷入危機病情。唐允笙在後方不遠處瞧著她,聽到眾人所言,她卻是笑了,"嗬嗬。"
那笑聲讓莫征衍回神,陶思甜問道,"莫征衍,你愛她麼?"
當著眾人的麵,陶思甜問了這麼一個問題,莫征衍定住。卻是沉默著,心底不知什麼在翻滾,好似情感都湧現到了一處。
他從不曾回答,也不曾回應過那感情,卻在此刻在茫茫然這麼多年裏,一切都清楚的映現,莫征衍注視著陶思甜雙眸深遠。
"如果你不愛她,放了她。"
"如果你愛她,也放了她。"
"愛她,卻沒有給她一個容身之處,你又要讓她到哪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