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楊逸真若然失神地瞧了她片刻,似是夢囈道:「今夜的雨,我很喜歡,我喜歡這樣遺世獨立的感覺,就想這樣站到永遠,不去想過去,也不想將來,什麼也不想。」
「師弟,你變了好多。」蕭清兒漫步走了出來,學著楊逸真立在霏雨中。
「師姐不也變了很多嗎?」楊逸真尚未從無畏的道心境界中醒來。
「有嗎?」蕭清兒顯然不適應楊逸真言談口吻的變化,轉開話題道:「師弟修為大進,可喜可賀啊。」說話間,她已經走到了楊逸真身畔,一起看著粼波微瀾中的睡蓮美景。
「隻是修行旅途中微不足道一步罷了,比起師姐和師兄還差的遠……就算一泰師叔祖那樣的道行修為,依舊不堪天罰一擊。」楊逸真無限寥落道。
蕭清兒怔了怔,柔聲一歎,無言以對。
「很小的時候,最怕打雷下雨,那時候總要躲在娘的懷裏。後來,娘不在了,白天客棧裏忙完工,晚上回到鎮外小屋裏,又黑又冷,常常要半夜才能睡著……每當孤零零一個人,看見別人家的孩子待在娘親懷裏撒嬌,就想哭,就在快堅持不下去的時候,遇到了大師兄……幸好有了師父和師兄,還有師姐,你們的恩情,我楊逸真這一生一世都還不清……」蕭清兒久未說話,楊逸真卻一個人說開了去。
「真師弟……」蕭清兒看著那張流淌著水澤,發梢粘連,稜角分明的臉,心中一陣隱痛,她在仙府中長大,何嚐受過這般苦楚,這一聽來,情不自禁地拉住了楊逸真的手,試圖安慰他。
感受著柔嫩光滑的柔荑,楊逸真心中一顫,緩緩扭過了頭,看到一雙充滿憐惜的水眸,那溫柔的目光,恍惚間,竟讓他覺得與過世的娘親有幾分相似。
蕭清兒凝視著楊逸真,緩緩道:「你外出前那陣子,跟師姐冷落了很多,你知道嗎?」
楊逸真避開了她質疑的目光,沉默不語。
蕭清兒見他不說話,又數落道:「你啊,你一聲不吭跑地無影無蹤,知道我們多擔心嗎?你月兒師姐急的滿昆侖亂跑,她還,還把你師姐我給罵了一頓,哼。」
楊逸真聽得心中一暖,之前與師父一道回山,蕭月兒就追著狠狠打了他一頭包,連耳根子都快讓她戳破了,聽到後來卻奇道:「她罵你做什麼?」
「這……」蕭清兒一窒,扭過了頭,良久,匆快地看了他一眼,柔聲道:「太晚了,早點歇息吧,明天還要出山呢,爹說讓你也一起去。」說罷,放開了他的手,快步急急離去,似乎在回避著什麼。
楊逸真望著那朦朧雨夜中漸遠的綠色身影,隻覺近在咫尺,彷彿又遠在天涯。
想努力去抓住,卻怎麼也抓不住。
師姐總算還是很關心他的,不由仰天自嘲一笑,雨水順著他的臉龐,滑入口中,鹹鹹的,還有一點苦澀。
想著剛才抓著那軟軟的手,心中又苦又酸。那片刻牽手的感覺,也許一生都忘不掉。
他並沒有發覺蕭清兒離去時,粉臉暈紅一片。不過,這一席話,卻令他的心平靜了很多。
一站就是幾個時辰,他這才發現自己一身都濕透了,濕轆轆的難受無比,仰天長長舒了一口氣,轉回西麵精舍。
雨,下了一夜。
翌日,天放大晴,昆侖仙府氣霧蒸騰,吞雲吐日,雲霞萬裏,氣象大好。
一切,又恢複了平靜。玉霄峰難得熱鬧了起來,出關的出關,回山的回山,一時難得上下都齊聚,太昊峰的楚勝衣也早早趕來,準備一起出行。
玉霄樓內,一幹人等都是一身勁裝,整備待發。蕭雲忘夫婦在堂上與唯一的外人楚勝衣拉著家常,眾弟子唯一留山的伯雲亭則忙著打理行裝,楊逸真和蕭清兒一旁幫手,當中蕭月兒最為振奮,前跑後跳,嘰嘰喳喳,快活的像隻百靈鳥。
「一個,兩個……才五個呀,大師兄怎麼不同去呢?」一向喜歡人多熱鬧的蕭月兒不滿道。
「師兄修為不足,打算留山潛修一段時日,以後有機會再跟大家一起出去。」伯雲亭聞言放下手中活計,抬頭笑道。
蕭月兒討了個沒趣,撇過頭去,不理他。
「雲亭,你要想去,就去吧,玉霄峰平素清冷慣了,也沒什麼要打點的。」堂上的鳳嵐道。她這話倒所出有因,這數十年來,整座山的內外雜務差不多都是伯雲亭一個人在料理。
「不用了,有冷師弟和楚兄兩人足矣。」伯雲亭笑了笑,恭謹道。
「雲亭的性子,你這麼問他,就是想去,他也不去了。」蕭雲忘一旁好笑道。
鳳嵐大大白了蕭雲忘一眼,朝伯雲亭道:「雲亭,這些年師娘可是虧待你了,你說句公道話。」
伯雲亭抬頭看著座上的兩位尊長,坦然道:「隻要大家都高興,雲亭就算受點委屈,也是值得的。」
「嘩!」蕭月兒蹦了起來,重重地拍了伯雲亭一下,道:「大師兄終於肯說句真話了。」
伯雲亭搖了搖頭,沒有接話,繼續擺弄案上的物什。
鳳嵐臉色殊為不好看,沉著臉叫過蕭月兒,訓斥道:「你大師兄為人寬厚,平素處處忍讓你們,你這丫頭竟這般不懂事。」
蕭月兒深知其娘外冷內熱,口硬心軟的脾性,笑嘻嘻地受過。
蕭雲忘向不愛顧問小輩閑事,卻破例叫過楚勝衣,吩咐道:「勝衣,此番陽岐山之行,你修為最高,師叔也放心把他們交到你手裏。不過,切莫輕忽大意,在外比不得門內,我想你該懂這些道理。」
楚勝衣謙和一笑,道:「蕭師叔和鳳師叔都請放心,勝衣拚死也要護得大家的周全。」
負手站在門庭處的冷鋒聞言,重重地悶哼一聲,背過身去,仰首朝天,大有不屑之意。
楚勝衣心有器量,隻是抱以微微一笑,不以為意。
此行多出一個外人,不隻冷鋒,蕭月兒多少也有些不滿,即便楊逸真也是不解師父之意,如此看來,這一路怕不得太平呢。
蕭清兒見狀打圓場道:「爹,冷師兄修為也不淺呢,你就放心好了。」
蕭雲忘眼底自是看的清楚,早預料到這一幕,卻不打算插手,隻是點了點頭。
鳳嵐卻有些惱火,門下幾個弟子中,個個乖巧,就這冷鋒脾性古怪,常年對著師長也是不冷不熱,玉霄峰除了蕭月兒誰也跟他說不上幾句話,冷僻的性子跟她當年倒有幾分相像。
因憫其身世,平日無形中也格外照顧他,隻是怎也把他那冷僻孤傲的性子扭轉不過來。隻是蕭雲忘這做師父的不管,她自然也不好多說什麼。
這時,伯雲亭將收拾妥當的清水和避毒丹藥,分發到諸人手中,唯有楚勝衣未收,原來他早有所備。
蕭雲忘見時候差不多了,看了鳳嵐一眼,站了起來,道:「你們此行之地,乃我昆侖數千年來一直守護的妖魔封印之地,若有異情,定要立即發回劍光警訊,不可妄逞匹夫之勇,你們這點道行還不夠看。」
眾人齊聲領命。
「出發嘍!」蕭月兒歡呼一聲,當先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