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月兒輕輕撫弄著,頗不以為然道:「說不準是那兒買來的呢。」
伯雲亭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兩人再查探一番,無果,隻得怏怏退了出去。
「大師兄,走啦,都說人給妖魔吃了。」少女輕足快步走出了這個淩亂的小院,嬌靨上有幾分厭棄。
「師尊的天演術在派內數一數二,怎會有誤?」伯雲亭順手拉上門扉,苦著眉頭,百思不得其解。
「聽說那日附近山上有異景,不若我們去看看?」蕭月兒忽想到什麼。
「民俗傳言不可妄定,去看看也好。」伯雲亭輕輕頷首。
兩人相攜轉出了這片竹林,不遠就是市集西街入口。
※※※
河陽鎮外,小東山上。
殘廟外,古鬆下,那座墳頭黃土已然不見,奇異地爬滿了半人高的嫩綠野草,鬱鬱蔥蔥,充滿生機,且方圓百丈內的鬆柏、灌木皆在秋日抽枝發芽,離奇至極。
更奇特的是,附近山獸飛禽雲集,一時喧鬧翻天。
就在這時,那土胚驀然動了動,突然一陣綠光流溢,整座墳頭炸上了天,滿天土暴草絮,霎時左近的百獸驚惶飛奔四散,林木唰動。
待一切動靜止歇,那內陷半丈的黃泥土坑內,先是伸出了一隻手,接著慢慢冒出了一個大頭,披頭散發,一身黑黃泥垢,形同乞丐。
「呸呸,呸!」楊逸真一個踉蹌站直了身子,滿嘴滿鼻都是泥沙,七竅不通,嗆咳連連,好不容易才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不及慶幸死裏翻生的滋味,突然發現了四周的古怪情形。
林間枝頭立滿山雀飛禽,灌木叢中野山貓,珍珠獾,山狐,鬆鼠……遊走的蛇蟲更是無數,認得不認得的都來了,彷佛小東山的山獸都齊集於此。
遠處一隻斑斕大貓昂首向他低吼一聲,老虎?這裏怎會有老虎?
「啊--」楊逸真大喊一聲,甩開兩腿子,拚命地往山下衝去。
他一口氣跑到了半山腰,一屁股坐在冰涼濕滑的石階上,遙望著山下熱鬧的鎮子,一陣恍若做夢的感覺湧上心頭。
失去知覺後,他彷佛一直在夢中,在無盡的黑暗中飄蕩,夢到了日思夜想的娘親,夢到了曾經溫暖的家……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就醒了過來,然後隻覺窒息欲死,本能的求生……可之前發生的一切還記憶猶新,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普濟師徒,兩個老少和尚上哪兒去了?
無數幻景走馬換燈的掠過眼前,卻是一無所得。算了,想不通就先別想了。
隻是,那神話中一般的鬥法場景久久在他腦海裏盤桓不去,紮下了根。
突然楊逸真抬頭看了看天色,午間的驕陽正當空,暖洋洋的。
又是一聲慘叫,楊逸真火急火燎地往山下衝去。
片刻後,河陽鎮長街上,一個泥地滾出來一般的人,疾若奔馬一般在人群中奔跑,一路人潮中分而開,人人側目。
「借過,借過……」少年拚命喊著,拚命跑著。
伯雲亭師兄妹兩人遠遠見著來人,不由自主早早讓了開去。
「這人,好邋遢。」蕭月兒捏著鼻子,躲到了師兄身後。
伯雲亭卻是目射奇光地追著那人去遠,低聲道:「這人不尋常,體質好生古怪,卻又非是我輩中人。」
蕭月兒白了師兄一眼,一把拽上,轉往東街,她雖戴上了麵紗,卻依舊被不少目光困擾,渾身難受。
兩人快步登著石階,與人流背向而馳。他們哪知道要尋的人,剛剛錯身而過。
楊逸真用盡吃奶的力氣,趕到了歸來去客棧,站在門口,卻是呆住了。
他本準備喘息幾口,然後想好說辭,卻發現自己氣息均勻,體內力量奔騰,兩腿輕健有力,絲毫沒有跑了幾裏路的樣子。
「哪兒來的野種,滾一邊去!」門庭內傳來老板娘的怒斥聲,一個夥計也氣勢洶洶地趕了出來。
楊逸真這才察覺自己一身狼籍,難怪他們不識得,正要張口解釋,一個陌生的夥計一腳就往他踹了過來。
「是我,我是小真啊,老板娘。」楊逸真不由自主一個閃身,躲了開去,他又發現自己身子輕盈的不象話,彷佛能騰雲飛身一般。
不及多想,楊逸真衝過夥計,奔進了客棧,頓時惹來一眾驚異的目光。
他又衝櫃台喊了一回,老板娘和一直懶洋洋的老板俱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良久,老板娘才試探道:「真的是小真子……怎麼搞成這樣子?」她那抹留海下的輕佻鳳目帶著幾分驚疑不定。
也難怪,早間普濟師徒帶回的消息,早就成了鎮子裏茶餘飯後的談資。傳言中,鎮西野小子楊逸真為妖魔所害,而雲頂山的大師親手斬下妖魔之首,平定一方。
楊逸真抹了把臉,髒兮兮的臉上,驚惶未定,老板娘走出來上下打量他半晌,才點了點頭,旋又伸手比了比,突然驚呼道:「你好像長、長高了?」
「那我去洗洗,上工了?」楊逸真手腳畏縮著道。
「上工?」老板娘登時回複了本色,一手叉腰,一手指著門口夥計,叱道:「你七天沒人沒影兒,這不,老娘又找個新人,幹活比你勤快多了。」
楊逸真頓時腦中閃過一道霹靂,震的腦門嗡嗡直響,自己……昏迷了七天?
不過,他很快回過神來,眼下他更關心的是他的生計,急急解釋道:「老板娘,我幹了一年多……」
老板娘一甩裙袂,扭著水蛇腰一步一搖轉了回去,傾身手按櫃台,冷冷回道:「老娘養活不了這麼多人,你留下也可以,隻得一半工錢,你可願意?」說罷,一臉笑得春花燦爛,彷佛不怕他不答應一般。
那新來的夥計站在一旁過道上兜眼斜睨著楊逸真,有幾分憐憫,幾分嘲弄。
楊逸真清瘦的身子,孤零零地站在堂心,四顧茫然,手腳冰涼,再回頭看著內堂兩個相熟的火工也漠然地瞧著他,心中一股怒意不可遏製地湧了上來,一雙小拳頭捏的骨節發白。
「我不幹了!」
楊逸真狠狠丟下一句話,大步走了出去,丟下滿堂愕然的老板娘和夥計,連那平素寡言少語的老板,也驚詫地望著穿堂離去的少年。
歸來去的老板娘好半晌才回過神,氣的一臉鐵青,扯起嗓門尖聲罵了一陣才告罷休。
原本她頗為喜愛這手腳麻利的小夥計,隻想借機壓榨一番,不料這一向柔順乖巧的少年,竟然這等牛倔脾性。
走在市集上,逞一時痛快的楊逸真很快就後悔了。
躑躅在來來往往的人流中,他從頭到腳如同棉絮一般,輕飄飄的,整個身心都空蕩蕩的沒有著落,無所依,無所靠。
娘過世後,一直對他照顧有加的郭大叔好容易替他找了份工,才勉強維持生計,如今舉目無親,又人小力弱,日後該怎麼辦?
街頭兩旁地攤上連綿接踵的奇珍山貨、異類小獸,甚至路經他平日最眼饞的何氏玲瓏包,食檔前那令他窒息的誘人蓮荷肉香味兒,都再沒了往常對他的致命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