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也沒哪一個親人能記得我出生的確切日期,我隻知道我出生在羊年的冬天,這還是外婆當年告訴我的。
我常常想不明白,為什麼楊瑩珍會忘掉我這個重要的日子,而對於她與林孝昆的那個帶把的種的降臨日子卻記得仿佛就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事一樣。
“喂喂喂,誌楓生的時候,那個時候天還沒亮,才五點多鍾……”
每每談及此事時,楊瑩珍那時的臉上總是帶著回味無窮的樣子,她略微地抬起頭,眼睛眯縫著看著遠處,似乎神思早已飄向了那個清晨,她總是喜歡沉浸到那時的回憶裏,每當我看見她那個樣子的時候,我就覺得我有種想哭的感覺,可是,我還得裝出一種與她同樣的好心情來,其實,那時的我通常感到眼睛正一點點兒被淚水浸濕。於是,我隻好努力地睜大眼睛,不讓淚水再沁上來,湧出眼眶,偶爾,我也還是會再也控製不住地,眼淚凝聚了上來。
“哎!小雨是哪天生的,我都忘了,好像那個時候都在下豌豆尖了吧?冷囉冷囉那個時候,沒好久就過年了吧?”
當我禁不住眼淚就要滾落下來的時候,我便低著頭,迅速地離開她,讓她再也看不見我,等我揩掉淚水,控製好情緒,重新走回去的時候,我便再次裝出一副樂於聽他擺談的樣子來,通常,在她麵前,我不能想走就走,沒有她的許可,我是不能擅自離開的,因為,那樣顯得對她一點兒也不尊敬,雖然,她在家裏,隻是個二把手。
說真格的,我可一點兒也不喜歡當她的聽眾,我覺得她那些話,常常是在向我的胸口上捅刀子,不知道她是否察覺我的不悅,抑或是她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裏,覺得我的高興與否,對她來說不足掛齒,她隻是想把我叫過去,她好再一次沉浸到當年林誌楓那家夥出世時,她那無比的快樂裏去。
可是,我卻喜歡當外婆的聽眾。
在那些陽光燦爛的日子裏。外婆常常斜倚在床頭,陽光從木樓上的那個月亮門裏灑進來,映照著她,一切都顯得是那樣的安詳。
她把假牙從水杯裏取出來,然後套進嘴裏,時常朝我慈愛的一笑:
“小雨,坐過來,到外婆這兒來。”
於是,我就脫掉鞋,俯到床頭,雙手托著下巴頜,睜大眼,久久地凝視著她。
如果可以,就讓時光永遠地停留在那一刻,該是多好啊!
也就是從她的口中,我第一次得知了我來到人間經曆的最初。
我出生在水桶裏。
直到現在我都還對那女人因為把我生在那裏麵而耿耿於懷,或許,在生命的最初,上天便用那樣的方式預示了我今後的人生將會是多麼的水深火熱。
不久,我得了見風流淚的眼疾,傳言說我是因為生在水桶裏,眼睛嗆了水,所以就得了那怪病。
逢到村上趕場的日子,外婆便牽著我的小手徜徉在山間的羊腸小道上,喧鬧的鄉村集市上充滿著無比的人間煙火氣息,小土路的兩旁擺著形形色色的小攤子,有賣包子饅頭,賣菜、賣豆腐、牽幾根繩子掛著賣衣服的,還有架一口大鍋,殺豬賣肉的,我常常看見那些叔叔們在身前套一條黑色的笨重的塑料圍裙,把那些已經殺掉的大肥豬抬起來,一下放進冒著騰騰熱氣的鍋裏燙,動作麻利地刮著豬毛,總之,那時刺耳的殺豬聲總是此起彼伏地久久地飄蕩在集市的上空,就像過年一樣熱鬧,我的小臉蛋那時總是笑盈盈的,然後,外婆便牽著我徑直地走向那些宰殺小豬仔的屠夫的攤子,從早已熟絡的攤主手裏接過剛剛閹割掉的小豬的私密器官,拿著它在我的兩隻眼睛上輪換著一圈圈地塗抹著,熱乎乎的,像泥鰍一樣滑,後來外婆告訴我,那便是治療我那眼疾的偏方,可是,那時的我,總會嚇得仿佛馬上就要打針似的,哇哇大哭,一切停當後,外婆便帶著我去旁邊的麵攤上給我叫上一碗煎蛋麵,然後,我就再次恢複了燦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