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無一人的巷尾,隻有一盞黃燈還在閃爍。如濃墨般厚重的夜色仿佛正等待一隻巨大的畫筆,將它調勻,再塗抹開去。這本是一幅極靜的靜夜圖,燈光是其中的唯一活物。它也許大無私地將光線投射到盡可能遠,但可惜,還是不足以讓人分辨路邊那一排漆黑,到底是植物,還是別的什麼。
淩晨兩點三十分。
萊福胡同。
路燈突然“叮”地一下,變得更亮了。
不知從哪跑出的一隻黑貓在燈下走過,影子由長變短再由短變長,豎得高高的尾巴隨著屁股的扭動而左右搖曳,風姿綽綽。就在即將再次隱入黑暗時,它忽然停下了腳步,慢慢回頭。一雙圓圓的綠眼睛瞪得更圓了。它渾身的毛頓時像刺蝟背後的尖刺一樣立起,尾巴則緩緩放平,在看清尾隨自己而來的不明物體時,它輕輕一跳,不知逃往了哪個方向的黑暗。
“呼——喝——”
這聲音聽起來真奇怪,就像是被割破喉嚨的人發出來的。空氣被猛然吸入破損的喉頭,不知所措地在聲帶處東跑西撞,好不容易從牙齒縫中跑了出來,又被濃稠的夜給吸了進去。
路燈下漸漸出現五個人影,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是,她們都是女性。她們的腦袋都仰天向後耷拉著,好像頸椎骨完全斷掉了一樣,沒有了支撐。她們搖晃著慢慢前進,隊伍還算整齊,發出的聲音也還算整齊。
這場景,乍一看是挺讓人害怕的。可是看久了——那隊人挪了五分鍾還沒挪出路燈的照射範圍——又讓人覺得可憐:不知是如何變的孤魂野鬼,為何在此遊蕩——在尋找同樣斷頸而死的冤魂,還是在找那窮凶極惡的殺手。
五個月前。
北京路春海酒吧。
下午八點十三分。
離宵禁還有四十七分鍾。
舍不得夜生活的人們正在抓緊時間狂歡。酒喝了一杯又一杯。歌嗨了一曲又一曲。每個人都隻顧著釋放自己心裏的小野獸,沒誰會注意到角落裏的一個老男人。一個頭發花白、皺紋漸生卻衣著整潔、抽著昂貴雪茄的老男人。
一般人是不會對花白頭發和皺紋感興趣的。
扭著臀在老男人對麵的沙發上坐下的珊莎也一樣。吸引她的,是老男人手中深棕色的雪茄,和他一雙深邃無底、同是深棕色的眼睛。
“可以嗎?”留著香檳色長卷發的珊莎嫵媚地衝老男人笑笑,一邊舉起手中的紅酒杯。
“當然。”老男人和藹地笑,遞給她一支雪茄,順便用一根長火柴紳士地為她點燃。
“謝謝。”珊莎笑著,前傾下身體,以免煙灰掉落在身上。這樣一來,就將她不用擠便有溝的胸部拱得快要從深V的領子裏逃跑出來。
“我叫珊莎。”她吐出一團白煙,眼神迷離地看著它慢慢散開。
“Sansa.”老男人用純正的美音重複了一遍,一邊點頭,然後自報家門:“Michael.你也可以叫我來先生。”
“雪茄不錯。”珊莎由衷讚道。老男人說起中文更好聽。嘶啞的嗓音帶著滄桑,仿佛要領著人走向海枯石爛去。珊莎簡直要陷進去了。
老男人打量著珊莎,回讚道:“身材不錯。”
珊莎大笑一下將桌上的酒杯端起,一飲而盡。等覺察出酒味兒,她才發現自己錯拿了老男人的伏特加。烈焰燃燒著喉嚨,然後直衝頭頂。珊莎不僅紅了臉龐,更紅了眼眶。她深吸一口氣,緩過勁兒來,才向老男人道歉:“來先生,對不起!”
老男人笑笑,並不介意。他用手拍拍身旁的空位,示意珊莎坐過去。
珊莎稍微猶豫了一下,見這來先生打扮還算體麵,便挪了過去。
來先生伸手叫來服務生:“伏特加不適合女孩子。來一杯……BlueMargarita.”
珊莎向來先生投去感謝的目光,一邊伸手拿過被自己喝個底兒朝天的舒特酒杯,看看留在杯沿的口紅印問道:“介意嗎?”
來先生搖搖頭,珊莎便重新將酒杯斟滿,雙手遞過去。
來先生接過杯子,卻聽珊莎一聲驚呼:“限量版!全世界隻有兩塊!”
他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向自己的左手腕——那兒有一隻做工精美的黃色鱗光粗皮帶瑞士手表,然後微笑著更正道:“Theexclusiveone.”
珊莎右手扶額,難道自己記錯了?不管了,任它是全球一支還是兩支,這儒雅的老男人才是極品哪。
“哎呀,看來伏特加真的不適合女孩子。”珊莎雙頰通紅,順勢靠在來先生的肩頭。
“不如我送你回家?”來先生依舊紳士道。
“家?我家在……哪裏來著?”珊莎半睡半醒道:“我剛搬新家,地址……地址不記得了。”她抱歉地看著來先生,一邊眨著大眼睛,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