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夢幻畢竟是飛霧與輕煙,它把你從理想中帶出來又把你向現實裏推進去。現實展示給我的是:需求與獲得是一種數學上的反比,我並未要求她給我很多,但是她卻給我更少。在短短的五月裏,我和她之間本來沒有什麼接近,可是五月最後一天消逝的時候,我感到我們的相隔卻更疏遠了。恰似那水上的兩片浮萍,聚會了,又飄開了,那可說是一個開始,也可說是一個結束。
紅玫瑰盛開的時候,同時也播下了枯萎的信息,詩人從一朵花裏看到一個天國,而我呢?卻從一朵花裏看到我夢境的昏暗與邅回。過早的凋零使我想起托姆普孫的感慨,從舊劄記裏,我翻出早年改譯的四行詩句:
最美的東西有著最快的結局,
它們即使凋謝,餘香仍令人陶醉,
但是玫瑰的芬芳卻是痛苦的,
對他來說,他卻喜歡玫瑰。
不錯,我最喜歡玫瑰,可是我卻不願再看到它,它引起我太多的聯想,而這些聯想對一個有著犬儒色彩的文人,卻顯然是多餘的。
在玫園主人熱心經營他的園地的開始,他收到我這棵早凋了的小花,我雖一再說這是我送給他的禮品,他卻笑著堅持要把它當作一棵“寄生物”。費了半小時的光陰,我們合力把它種在玫園的牆角下,主人拍掉手上的泥巴,一邊用手擦著汗,一邊宣布他的預言:
“佛經上說‘有情來下種,因地果還生’,我們或許能在這棵小花身上看到幾分哲理。明年,也許明年,它仍舊會開的……”
煙霧已漸漸消失,我從往事的山路上轉了回來,主人走到桌旁,替我接上一支煙,然後指著窗外說:
“看看你的寄生物吧!去年我就說它要開的,果然今年又開了。還是一朵,還是和你一樣的孤單!”
望著窗前低垂的暮色,我站起身來,遲疑了很久,最後說:
“不錯,開是開了,可是除了曆史的意義,它還有什麼別的意義呢?它已經不再是去年那一朵,去年那一朵紅玫瑰謝得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