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北洋軍閥的統治與人民的新覺醒(1912~1919) 第三節中國人民的新覺醒
一、新文化運動的興起
1840年以來,一次次戰敗的屈辱便加在中華民族的頭上。為了雪恥,仁人誌士們不斷地思考、奮鬥、流血、犧牲,終於埋葬了2000多年的封建帝製,建立了共和國。並在《臨時約法》中明文規定:“中華民國之主權屬於國民全體”、“中華民國人民,一律平等”。這一切使人們激動興奮,對未來對前途蕩起美好的向往,但現實很快就把它擊得粉碎。早年曾參加同盟會和辛亥革命活動的吳玉章回憶道:“在辛亥革命以前,我們曾經抱著一個美麗的幻想,以為革命後的中國一定是一個民主、獨立、統一、富強的國家。但是現實嘲弄了我們,中國人民所碰到的不是民主,而是袁世凱的專製獨裁;不是獨立,而是帝國主義的侵略和欺淩、蠶食和鯨吞;【《吳玉章回憶錄》,第103頁。】
播的是龍種,收的卻是跳蚤。宋教仁慘死,袁世凱獨裁,中央權威喪失,社會規範解體,貪官橫行,人欲橫流。頑固派把這一切都歸罪到革命者頭上,使革命派有口難辯。同時,頑固派呼籲回歸過去,挽救道德。繼恢複祀孔、祭天製度之後,袁又於1915年2月通令全國學校,恢複尊孔讀經。通令規定“國民教育以孔子之道為修身大本”,把“尊孔尚孟”列為“教育要旨”。一時間,尊孔組織、刊物紛紛出籠,舊思想、舊倫理大肆盛行。在“仁義道德”的遮掩下,袁和官僚政客們窮奢極欲,喪盡天良,把中華民族推向痛苦的深淵。
社會的黑暗,民主政治的失敗,使人們痛感“今之民國其去死即在眉睫,且其死非如尋常之亡國例,僅為統治權之轉移而已,直為四肢潰腫流毒遍身,寸寸糜爛點滴濃血以至全身之不存在”。【丁佛言:《民國社會之大危機》,《中華雜誌》1卷1號。】陳獨秀也萬分悲憤地說道:“自國會解散以來,百政俱廢,失業者盈天下,又複繁刑苛稅,患及農商。此時全國人民,除官吏兵匪偵探之外,無不重足而立,生機斷絕,不獨黨人為然也。國人唯一之希望,外人之分割耳。”【CC生:《生機》、《甲寅》1卷2號。】其語悲傖,其心傷感,人們信之能足以救亡的種種措施,“若議院政治,若非議院政治,若內閣製,若總統製,若聯邦國製,若單一國製,若地方分權,若中央集權,若金本位,若銀本位,若一院製,若兩院製,若廢省,若存道,若民選省長,若國有鐵道等類不遑枚舉”,“釋皆未實行,而又皆已實行”。然而,“此實驗之結果,乃不幸竟等於零”。【張東蓀:《三年中國政治經濟之大暗示》,《中華雜誌》1卷11號。】自然人們不由得不問道:“令此種辦法,已盡試驗之而失敗,則原何希望之有耶?”【張東蓀:《新生命之要求》,《中華雜誌》1卷5號。】
拔劍四顧心茫然。在失望、沮喪中,有人看破紅塵削發出家;有人憤而自殺,擺脫折磨。魯迅先生則強迫自己退出社會,讓思維變成一片空白。他說,“我於是用了種種辦法,來麻醉自己的靈魂,許多年,我便在這屋裏抄古碑。客中少有人來,古碑中也遇不到什麼問題和主義,而我的生命卻居然暗暗的消去了,這就是我唯一的願望。”
辛亥革命的領導者,麵對危局,此際更是心亂如麻,痛恨交加。孫中山不得不承認:“革命的結果,所呈的現象比滿清尤壞。”【《在上海青年會的演說》,《孫中山全集》第5卷,第126頁。】廖仲愷也說:“中國現在的情形,真是再壞也沒有了”。“全國政局簡直象個死僵屍,動也不動了。”【《三大民權》,《廖仲愷集》,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10頁。】而革命黨人自身就出現了腐敗現象,“上天堂的上天堂,落地獄的落地獄,也有倡帝製來懺悔的,也有學官僚來混錢的”。【《繼續革命的工夫》,《廖仲愷集》,第63頁。】無怪乎人民對革命派的好感煙消雲散。辛亥革命以前,革命派與改良派展開論戰,為革命大加頌辭,使改良派隻有招架之功;而辛亥革命之後,無情的現實證明了改良派預見的深邃和洞徹。曆史似乎和革命派開了一個大玩笑。
在沉重的時局麵前,人們一籌莫展。著名記者黃遠庸傷歎:“遍國之人,殆無不以為中國將死矣,曰將死猶諱醫之詞也,殆皆以為中國必死矣,曰必死猶客氣之詞也,其實亦即以為已死矣。”【《國人之公毒》,《遠生遺著》卷1,第140~141頁。】章士釗同樣悲感,他說:“政象日焚,人心已死,偕亡之歎,聞諸道路,暮氣之深,淪於無底。”【《國家與我》,《甲寅雜誌存稿》上,第338頁。】怎麼辦?在苦悶中,走出了幾位智者。他們反思著辛亥革命失敗的根源,反思著民主共和流失的歧路。他們終於感悟到:辛亥革命前的理論論戰太膚淺,太偏重反滿,太看輕民權,因此必須進行民主主義的補課。這樣,伴隨著對曆史的沉思,湧現了章士釗、陳獨秀等一批激進民主主義者,他們高舉共和旗幟,闡明共和的真諦,喚醒國人的鬥誌。章士釗就明確指出,民主製度決不能以國家的名義取消人民的權利,有人在“愛國”的旗號下“抹殺人民權利舉而奉之一人或一機關,以恣其蹂躪”,隻不過是一種偽國家主義,偽愛國心,“鄙夫利之,以行其政策;獨夫民賊利之,以愚其黔首”【《國家與責任》,《甲寅雜誌存稿》上,第60頁。】。當時袁世凱總是借口中國“民智未開”,宣稱“人民政治知識尚在幼稚時代,欲其運用議院政治,竊恐轉致亂亡”【白蕉:《袁世凱與中華民國》,第122頁。】。對此,章士釗駁斥道,人民民主意識程度乃“比較之詞,非絕對之意”【《共和平議》,《甲寅雜誌存稿》上,第213頁。】,世界上永遠不會有絕對成熟的民主意識,民主製度的建立,不可能以“人民全體之程度”為基礎,因為社會轉移的中堅在於“一部聰明俊秀之士”。因此,所謂人民程度不足,民主承受能力不強雲雲,都不過是一種以落後壓迫先進的權術。
在反對袁世凱的鬥爭中,《甲寅》雜誌表現出色。它是由章士釗主辦、陳獨秀協助的一份月刊,1914年5月在東京創刊,前後僅發行10期,曆時一年零五個月。
《甲寅》停刊後,陳獨秀回國,1915年9月在上海創辦了《青年雜誌》(1916年9月改名為《新青年》)。他的思想也日趨深刻與激進。
陳獨秀(1879~1942),字仲甫,安徽懷寧人。幼讀“四書”、“五經”,17歲中第一名秀才,次年赴南京應江南鄉試,目睹考場種種怪現狀,即與科舉道路決裂。1879年入浙江求是書院攻讀新學,學的是法文和造船。不久因發表反清言論遭通緝,逃回安慶。後又留學日本,積極參加革命活動,做了“康黨、亂黨、共產黨”,而不是家裏所想象的“舉人、進士、狀元郎”。
《青年雜誌》的出版,標誌著新文化運動的興起。1917年1月,蔡元培就任北京大學校長,聘請陳獨秀為文科學長,並延攬許多有新思想的學者來校任教。這樣一來,北京大學成了新文化運動的中心。陳獨秀到北大後,將《新青年》編輯部從上海遷到北京。胡適、劉半農、錢玄同、李大釗、魯迅、周作人先後成為《新青年》的編輯或撰稿人,形成了一個以《新青年》為核心的新文化陣營。
新文化運動的主要內容是提倡民主和科學。民主指的是資產階級的民主思想和民主製度,反對專製獨裁;同時提倡個性解放,人格獨立,自由自主,擺脫奴隸地位。科學是指自然科學,社會科學和科學態度及方法,提倡以科學理性精神對待一切社會問題,反對封建迷信、偶象崇拜和愚昧盲從。陳獨秀對當時少數人把持控製的國會中的黨派政治非常不滿,他說:“憲政實施有二要素,一曰庶政公諸輿論,一曰人民尊重自由,否則雖由優秀政黨掌握政權,號稱政黨政治則可,號稱立憲政治則猶未可,以其與多數國民無交涉也”。所以,他認為必須通過啟蒙喚醒人民參預政治,並把希望寄托在青年身上。
針對猖獗一時的尊孔複古思潮,新文化的健將們把鬥爭的鋒芒直指孔孟之道,響亮地喊出了“打倒孔家店”的口號。他們尖銳地指出,孔教是曆代帝王專製之護符,不當存於憲法。並批評儒家的三綱之說,把人當作附屬品,而無獨立自主之人格,實為奴隸之道德。他們還指出,“儒家以孝、悌二字為二千年來專製政治與家族製度聯結之根幹”,是要把中國弄成一個製造“順民的大工廠”,其危害“不減於洪水猛獸”。魯迅在白話小說《狂人日記》中深刻地揭露了儒家“仁義道德”的本質是“吃人”。李大釗聲名:“餘之掊擊孔子,非掊擊孔子之本身,乃掊擊孔子為曆代君主所雕塑之偶像的權威也;……乃掊擊專製政治之靈魂也,。”陳獨秀則認定:“竊以為無論何種學派,均不能定為一尊,以阻礙思想文化之自由發展。況儒術孔道,非無優點而缺點則正多,尤與近世文明社會絕不相容者,其一貫倫理政治之綱常階級說也。此不攻破,吾國之政治、法律、社會、道德,俱無由黑暗而入光明。”吳虞更名噪一時,被人稱讚為“隻手打孔家店的老英雄”。他強調孔學與封建禮教、封建製度的關係是唇齒相依,互為表裏的關係,否則“何以那種種吃人的禮教製度都不掛別的招牌,偏要掛孔老先生的招牌呢?正因為二千年吃人的禮教法律都掛著孔丘的招牌,故這塊孔丘的招牌——無論是老店還是冒牌,不能不拿下來捶碎,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