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完結
德·彭封庭長先生終於取消了克盧索這個家族的姓氏,換上了產業的地名,像個貴族了。不過,他野心勃勃的目標,一個也沒有實現。任命為代表蘇繆的國會議員不過八天,他就一命嗚呼了。
什麼都逃不過上帝的眼睛,上帝也從不亂罰人。這麼懲罰他,大概是不能原諒他的算計和玩弄法律的手段。他由公證人克盧索幫忙,與歐也妮訂了婚約,寫明:
“如果沒有子嗣,夫妻雙方的全部財產,包括動產與不動產,沒有任何例外與保留,一律遺贈給對方,且免除任何清理登記的手續;
免除這種手續不應妨礙繼承人的權益或引起訴訟,因為這種遺贈……”這一條,便是庭長始終尊重太太的意願和獨居習慣的原因。女人們一提起庭長,都說他是最體貼女人的男人,對他深表同情,甚至到了常常責怪歐也妮生病和感情有偏的地步。女人譴責起女人來,總是善於把話說得委婉而又極為刻毒的。
“德·彭封庭長夫人一定病得很重,不然是不會讓丈夫獨居的。可憐的女人!”很快就會好嗎?到底是什麼病呀,胃炎,還是癌症?為什麼不去看醫生呢?
這些天她的臉色蠟黃,應該去巴黎找那些名醫看看。她怎麼不想生個孩子呢?聽說她非常愛丈夫,怎麼不給他生個兒子來繼承他的家業地位呢?
這真是可怕。如果這是任性,那就該受譴責了。可憐的庭長!”
歐也妮獨處久了,變得感覺敏銳,想事情想得細,看問題看得清,加上生活不幸和最後的那場教訓,對什麼事情都是一猜就中。她知道庭長巴不得她早死,好獨占那筆巨額財產。那筆財產又增加了。因為上帝一時興起,忽然把兩位克盧索叔叔,即公證人和神甫都召到他身邊。他們的財產由當庭長的侄兒繼承了。可憐的獨居女人本有點憐憫庭長。然而上帝替她報複了丈夫的算計和可鄙的冷漠。他表麵尊重妻子毫無希望的癡情,實際上把這當做最可靠的保障。因為要是生育一個孩子,首席庭長那自私的希望、充滿野心的快樂豈不全都歸於泡影?
這個被丈夫逮牢的女人根本沒把黃金放在眼裏,她善良虔誠,一心向往的是天國,滿腦子聖潔的思想,不斷暗中救助窮人,因此上帝偏要把大堆黃金扔給她。
德·彭封太太三十三歲上成了寡婦,一年有八十萬法郎的收入,仍然很美,隻不過是將近四十歲的女人那種美。一張雪白的臉,精神飽滿,氣度安閑。聲音柔和而深沉。態度質樸。她身上既有那種痛苦所包含的崇高,那種靈魂未被塵世玷汙的聖潔,也有老處女那種呆板,以及外省狹隘生活養成的小氣。雖然一年有八十萬法郎收入,可是她仍然過著當年那種拮據生活,不到父親從前允許廳堂生火的日子,她的房間決不生火。熄火的日子也嚴格按照當年的規矩。她的衣著,一如當年她母親。蘇繆城那座房子,那座沒有陽光、沒有溫暖,總是被陰影罩住的陰冷淒清的房子,正是她生活的寫照。她把所有的收入都積累起來,一個銅板也不亂花,要不是把錢用在一些高尚的事情上麵,揭穿了那些惡意誹謗,她也許真顯得有點摳門哩。她設立了一些虔誠慈善的基金,捐建了一所養老院,幾所教會小學,一座收藏豐富的公共圖書館。每年,這些物證都顯示出,一些人指責她吝嗇純粹是胡說八道。蘇繆城的幾座教堂靠她的捐助,作了一些裝修。德·彭封太太,有些人開玩笑,仍稱之為小姐,受到普遍的敬重。這顆高尚的、隻為最溫良的感情而跳動的心,大概隻順從為人類利益所作的算計吧。金錢使這個冰清玉潔的生命感受到的是它的冷酷,使這個全身都是感情的女人再也不相信任何感情。
“隻有你才是真愛我的。”她對娜儂說。
這個女子的手治愈了多少家庭的暗傷隱痛。她做下一串串好事,朝著天國一步步攀升。心靈的高尚抵消了教育和早年生活習慣所養成的卑瑣。這便是這個身在塵世,卻未受塵世玷汙,生來是做賢妻良母,卻又無夫無子無家庭的女人的人生經曆。
幾天以來,大家又談到了她再嫁的問題。蘇繆人又在留意她和德·福祿豐侯爵先生的事。因為這一家一如當年的克盧索家,開始包圍富有的寡婦。
有人說娜儂和柯諾耶都在為侯爵幫忙。這真是再虛假不過。無論是高子娜儂,還是柯諾耶,都沒有這麼聰明,學得會人世的勢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