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鍾後,於連已獲得長官準假,縱馬離開了斯特拉斯堡。他憂心忡忡,過了梅斯,已沒力氣繼續策馬趕路。便跳進一輛驛車,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飛速趕到指定地點:拉穆爾府花園的小門旁。園門一開,瑪娣兒特不顧別人會說什麼,就投入他懷裏。幸而這時才清晨五點,街上還空無一人。
“全完了,父親怕看我的眼淚,星期四夜裏就出門了。他的去向,也沒人知道。這是他的信,你先看。”她同於連一起上了馬車。
一切都可寬諒,唯有見你有錢而來勾引你的計謀不可恕。不幸的女兒,且看這可怕的事實。我可以發誓:與此人的婚事,我絕不同意。我可以擔保給他一筆一萬法郎的年金,隻要他願意遠走他鄉,離開法國國境,最好是到美洲去。請看附信,這是我想了解底細而所得回音。這無賴自己要我直接致函瑞那夫人。你給我的信,隻要有一字涉及此人,我絕不看一眼。對巴黎,對你,我頭痛已極。奉勸你對將發生的一切,絕對保守秘密。倘能與這無恥之徒一刀兩斷,你會重新獲得一位父親。
“瑞那夫人的信在哪裏?”於連冷冷問道。
“在這兒,本想等你思想上有了準備再給你看的。”
來信
出於對道德與宗教事業的神聖職責,先生,我不得不走這痛苦的一步。此刻,一條決然無誤的準則,責令我去折辱一位親近者,以避免更大的穢聞。我深感責任重大,一己的痛苦理應克服。此事唯嫌其太真,先生,你向我打聽的那人,其言行,表麵看來似不可索解,或者也屬正大光明。也許宜把一部分真相隱去或掩卻,審慎與信仰都要我這樣做。但是,你想了解的那人的行為,事實上,極應受到譴責,甚至遠遠超過我所能言說的程度。此人既窮又貪,虛偽到家,專門引誘軟弱的不幸女子,借此謀得一個出身,成為一個人物。職責所在,雖覺難言,猶得補上一句:我不得不相信,於某對宗教原則,毫無信念可言。我在心靈深處,不由得要想:他在大戶人家得手的捷徑,就是設法勾引最有臉麵的女子。看上去好像瀟灑倜儻,用小說裏的詞句偽為掩飾,其實他的一大目標,就是支配這家的主人及其偌大的家產,而留給別人的是災難無窮,是抱恨終身……
此信極長,字跡半為淚水漫漶,的確是瑞那夫人的手筆,甚至寫得比平時還經心。
於連看完信後說:“我不能怪拉穆爾先生,此舉是正派而慎重的。哪個做父親的,肯把愛女送給這樣一個人呢?再見吧!”
於連跳下出租馬車,朝街口的驛車奔去。他好像已忘了瑪娣兒特,瑪娣兒特追了幾步,但這時,相識的夥計掌櫃,紛紛趕到店門口,在眾目睽睽之下,她隻得迅即踅回自家花園。
於連動身直奔維璃葉。在疾馳的車途中,想給瑪娣兒特寫信也未成,手在紙上寫出來的像鳥蟲書,根本無法辨識。
到達維璃葉,是禮拜天的早晨。他走進當地一家兵器店,老板對他新近發跡大加恭維。此事在當地業已喧騰眾口。
於連費了半天口舌,才使老板明白他是來買兩把手槍的。店主按他的要求,把槍裝上子彈。
大鍾叮當叮當連響三聲。鍾聲傳信,在法國鄉村,是大家一聽就明白的。各類晨鍾敲過之後,彌撒就要開始了。
於連走進維璃葉的新教堂。教堂裏高高的窗戶,都遮著紅紅的帷幔。於連在瑞那夫人凳後幾步遠處站定,發覺她正在熱忱祈禱。看到這個曾極其愛他的女人,於連的手臂顫抖不已,以至一上來竟無法實施自己的圖謀。他低聲自語:“真下不了手,手就不管用。”
這時,輔助彌撒的年輕執事搖響鈴鐸,宣告舉揚聖體。瑞那夫人低下頭去,一時裏,腦袋幾乎全埋在披肩的皺褶堆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