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顧佛影,他自比隨園,紅梵精舍的女弟子,殊不減於湖樓請業的金纖纖、席佩蘭輩。其中有位盛天真,詩才逸宕,有掃眉才子之稱。張大千為天真畫一像,娟秀之姿,溢於縑素。佛影題詩於畫端:“大千胸次有奇春,畫出蛾眉自絕倫。合是我家詩弟子,不教脂粉汙天真。”既而又就畫意再題一絕:“頑石嬌花瘦竹枝,低鬟相向爾何思。今生花朵前生竹,更願他生石不辭。”
陸丹林有一天,過張大千的大風堂,大千恰巧作著白描仕女畫。丹林見了,大詫,因所繪的麵貌,酷肖他的女友心丹,阿堵傳神,不啻為伊寫照。大千知道了,便把這畫慨然贈給他,丹林付諸裝池,張掛在他的紅樹室中,朝夕晤對著。潘蘭史題七絕一首雲。“妙筆張髯偶寫真,驚鴻畫裏見全身。卻疑帳裏姍姍步,好托微波賦洛神。”後來丹林三十七歲初度,杭州諸季遲贈給丹林一首詩,末兩句也提及這畫:“還從張髯補天手,返生香裏寫雙身。”
某年,楊士猷逝世,我曾有一篇小文,紀著士猷的往事:“土猷之畫,多寫意花卉,逸氣溢縑素,間作仕女,亦娟秀得曉樓七薌遺緒。一日,繪《玉樓人醉杏花天》圖幅,疏簾綺幕間,一嬋娟嚲肩立,澹冶幽嫻,得未曾有,而繁英滿樹,紫燕翩躚,極駘蕩瀲灩之致。圖成,張之某箋肆,求善價而沽。未幾,由某君斥重金購去,某君更詳叩士猷居址,趨畫師寓而訪謁焉。某君自述:‘黃姓,少岩其字,武林人。少年不檢,情網自投,與戚家韋氏女相繾綣,為之魂夢顛倒,但梗於父命,不克成為眷屬。後韋女遇人不淑,悒悒而死。餘哭之慟,從此臨風懷想,頗以未獲一照影為憾事,因韋女有僻性,生平不喜留真也。茲見法畫玉樓人醉,麵目宛然個儂當年,餘故喜而挾之歸,以為紀念之品,而大筆欲仙,釋我春風之恨,是又當泥首申謝者也。士猷為之莞爾,嚐以告人,引為丹青佳話。”
有一次,錢病鶴老畫師偶而畫佛,既成,自己端詳一回,那神氣卻像小說家徐卓呆。病鶴知道我和卓呆時常晤敘,就托我把這佛畫送給卓呆。無意傳神,而神在其中,不可思議有如此。
肖像畫,一名傳神。《世說》載著:“顧長康畫人,或數年不點目睛,人問其故,曰:傳神正在阿堵中。”這是傳神的濫觴。又蘇長公雲:“吾嚐於燈下顧見頰影,使人就筆畫之,不作眉目,見者皆知其為我。”這也具傳神的意趣。金壇蔣驥,字勉齋,著有《傳神秘要》一書,由華亭張祥河訂定。內分傳神以遠取神法、點睛取神法、取笑法、鼻準與鼻相參核法、全麵分寸法等,其中又有許多精當耐人玩索語。如雲:“畫者須於未畫部位之先,即留意其人行止坐臥,歌詠談笑,見其天真發現,神情外露,此處細察,然後落筆,自有生趣。”又雲:“凡人有意欲畫照,其神已拘泥。我須當未畫之時,從旁窺探其意思,彼以無意露之,我以有意窺之。”更說得透徹可喜。
訪高吹萬丈於格簃,簃中張著他的畫像。像為全身,立在朱欄小石橋的旁邊,碧水淪漣,飄著絲絲的垂柳。據丈說,這是他家閑閑山莊的實景,因檢出他的《望江南詞》給我瞧,“山廬好,詩句北窗敲。碧影參差慈竹室,朱欄掩映歲寒橋,楊柳萬絲飄。”那麼這小石橋,便是歲寒橋了。這像是海鹽某畫家繪的。
雲峰丁以誠,乃清嘉慶間人,他曾為黃左田繪蓮涇垂釣小照。左田憑石而坐,手執—竿,意態很是蕭澹閑逸。左田親自題雲:“清芬時來,碧雲千重。鷗鳥不驚,奚童相從。涇頭靜坐,氣定神融。如見大賓,霽色和容。先哲明訓,釣使人恭。予獨何人,敢曰高風。予自京師,假歸舊館,春秋佳日,無以自娛,乃僻三弓地,為數畝之池,蓄魚灌花,消遣長晝。適丁君雲峰為予作蓮涇垂釣於西湖,寄至,因題數語以貽後輩,非敢示外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