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瑣記包天笑(2 / 3)

《小說月報》,先後同名有四種,最早為競立社彭遜之所編。繼之為商務印書館王蘊章、惲鐵樵所編,聲名最大。三為聯華廣告公司出版顧冷觀所編,冷觀慕天笑的大名,可是卻素不相識,乃托我作介紹,征到天笑的長篇小說《換巢鸞鳳》,登畢了,賡續撰《燕歸來》。該刊的發行人陸守倫擬請天笑編《筆記月報》,和《小說月報》成為姊妹刊物,天笑很感興趣,約了我做他的助手,後來因局勢變遷,《筆記月報》成為泡影。年來刊物如雨後春筍,別有一種《小說月報》,以新姿態出現。所以這《小說月報》之名,前後共有四種。

天笑的著作很多,他是南社前輩,我編寫《南社叢談》,把他的作品列為一表,共計一百多種,獲得教育部嘉獎者為《馨兒就學記》,當時的國文教科書中,曾取“就學記”片段編入為教材。譯本與人合譯的,如和徐卓呆合譯《怨》、《犧牲》。和屺瞻生合譯《天方夜譚》。和楊紫麟合譯《迦因小傳》、《身毒叛變記》。那《迦因小傳》,林琴南和魏易也合譯了這部書,卻向天笑打招呼,說明為免書名混淆,他們的書在因字上加一草頭為《迦茵小傳》,以示區別。《空穀蘭》、《梅花落》,是天笑由日文翻譯過來而加以中國化,經明星影片公司搬上銀幕,轟動一時,天笑的大名,幾乎婦孺皆知了。天笑有《苦兒流浪記》小說,鄭正秋把天笑原作又改編為《小朋友》。後明星公司索性請天笑擔任編劇,有《好男兒》、《良心複活》、《富人之女》、《可憐的女伶》等放映都很賣座。天笑在《小說時報》上登載了他的《一縷麻》,這是真人真事的小說,梅蘭芳取這故事編演為時裝京劇,為梅蘭芳在舞台上以時裝出現的力作之一。天笑又有一部《留芳記》,寫民國以來的朝野史事,而以梅蘭芳為書中線索,封麵即印著梅蘭芳的小影,大有玉皇香吏,暫謫塵寰,碧落侍郎,僑居瀛海之概。又署名娑婆生的畢倚虹,在《申報》副刊上寫長篇小說《人間地獄》,筆墨雋永,情節動人,報壇耆宿孫東吳推舉這部書為《孽海花》外無與倫比的傑構。某出版社為刊單行本凡六本,這時倚虹逝世,書沒有結束,天笑為續二本,得以完成。續集很難寫,往往寫不好,天笑卻寫得銖兩悉稱,因為倚虹所知道的,天笑都知道,抽引攀附,不用費多大力氣的。

天笑晚年的生活,都在香港,寓居開平道二號,他是在抗戰勝利時期,由他的後人迎養而去的,先到台灣,後到香港。他操觚弄翰一輩子,養成習慣,雖不靠稿費為生,可是每天還得寫著數百字或一二千字,寄給各刊物發表,他所發表作品的報紙,都備著雙份,一份自留,一份剪下,附在信裏給我留存。記得有一種題名《且樓隨筆》,約有百則左右,都是些掌故珍聞,我很喜歡,把它粘成冊子。有時他把高伯雨所寫的掌故筆記,亦加以剪裁,由郵寄來。他喜閱在上海出版的《新民晚報》的《繁星》版,這《繁星》版是副刊性質,由已故唐雲旌(大郎)主編,常常登載瞿兌之、周知堂、鄧散木一些有質量的東西,我閱過了就寄給他老人家,賡續不斷,直至“文革”開始,才不通郵。他的港寓,夏日太陽照灼,窗前種植牽牛花,藤蔓葉衍,以代疏簾。這些牽牛花的種子,每歲由我寄去,色澤各個不同,品類亦各個相異,他老人家悅目賞心,引為樂事。他七十壽辰,女篆刻家藕姑刻贈了“古稀書生”四字印章,當我七十歲,他把這印章移贈給我。天笑尚有蘇曼殊寫給他的明信片,上有調箏人像,又林白水在臨死前數天贈給他的一根手杖,天笑都擬給我保存,因無便人帶來而作罷。

天笑最後的滬寓是愛麥虞限路的靜村,他離滬赴台,所有書籍圖冊,都留存在靜村。他久旅不歸,書籍等失於照料,也就流散殆盡,甚至他自己的作品,也付諸蕩然,便托我代為物色,我在舊書鋪購到了數種郵寄給他。有一次,我獲得他的《留芳記》,立即付郵,他接到這書是上午,恰巧那天下午,得知梅蘭芳逝世噩耗,他不勝感悼,在書上題了兩句:“著意留芳留不住,天南地北痛斯人。”

他的筆記,在香港發表的,有《且樓隨筆》,在上海發表的,有《秋星閣筆記》,都和清末民初的史料有關,但都沒有刊成單行本。由於他是小說家的前輩,和翻譯歐美小說的林琴南、著《老殘遊記》的劉鐵雲、著《官場現形記》的李伯元、著《九尾龜》的張春帆、著《海上繁華夢》的孫玉聲、著《孽海花》的曾孟樸,都有接觸。其中更和孟樸見麵較多。蔡鬆坡與小鳳仙的一段姻緣,是孟樸撮合的,所以天笑談這事經過,尤為詳細:“中國名妓,往往在政海中獲有豔名,賽金花之後,更有小鳳仙。小鳳仙起初是曾孟樸家中的婢女,孟樸夫人身邊所雇用的。她是一個旗人,革命以後,旗民生計很苦,便淪為婢仆。性頗慧黠,姿態也不俗,後來她的母親把她領了回去。豈知她們卻把她賣到北京胡同裏為妓女,她豔幟高張,便喚小鳳仙。那時孟樸也在北京,孟樸與蔡鬆坡是相識的。因鬆坡喜歡結交名士,所以常與在京一班名流相敘。他們花酒流連,幾無虛日。在清末民初的時候,北裏中生涯最盛,原來他們借飲酒看花為屏障,甚至聚一班同誌在妓院中,商量軍國大事,以避偵吏之目。有一次,小鳳仙應征到某一妓院,時蔡鬆坡、曾孟樸俱在座,而小鳳仙見了孟樸,用吳語呼老爺,以示親昵,鬆坡因此好奇地問道:你們素來認識的麼?孟樸便告以原由,說:她小時節是寒家一侍兒,所以她仍照舊時稱呼。既而又戲語之曰:您賞識她嗎?我可以為蹇修。鬆坡覺得小鳳仙便娟可喜,並且他正要覓一個地方,與諸名士相酬酢,即點頭報可。而小鳳仙得識蔡鬆坡,名將風流,那有不一見傾心的呢。在鬆坡出走的那一天晚上,蔡正在小鳳仙妝閣大宴客,共設八席,稱一時豪舉。正在觥籌交錯,談笑風生,而不知蔡已登京津火車,逃出龍潭虎穴了。後來鬆坡逝世,曾開追悼會,小鳳仙縞衣素裳,親來一吊,有一挽聯:“可惜周郎偏短命,早知李靖是英雄!”那是有人為之捉刀的。按曾虛白為他父親孟樸所撰的年譜,卻有些出入,年譜略雲:“孟樸留京時,與蔡鬆坡常相往來,而孟樸得識鬆坡,還是小鳳仙的介紹。小鳳仙原本是杭州一個旗人姨太太的女兒,那旗人死了,姨太太不容於大婦,竟被趕了出來。那姨太太就帶著一個老媽子,扶養著小鳳仙,過苦日子。過了幾年,姨太太也死了,老媽子領著小鳳仙,就住在孟樸杭寓的對門,那時孟樸看見了,便商諸老媽子,把這小姑娘領到自己家裏來,好好地撫養。不料那老媽子自居養母,纏擾不休。孟樸可憐小鳳仙的境遇,與她養母約,每年貼她若幹錢,叫她帶著小鳳仙到上海進學堂,不得讓她墮落,養母欣然應允。詎意民元時,孟樸到南京,在友人席上,突遇小鳳仙,竟是嫋嫋婷婷的一個妓女了。一次,孟樸北上,又在北京遇見了小鳳仙,她已變成為紅極一時的紅姑娘,對於孟樸,倒還有一些感恩知己的意思。鬆坡那時正迷戀於小鳳仙,可是金屋之議,因小鳳仙不易就範,始終沒有辦法。鬆坡知道孟樸與小鳳仙很有淵源,因設法與孟樸交,以撮合的重任相委托。後經孟樸從中勸解,成了一段英雄美人的結合,也可說是千古佳話了。”天笑認為“鬆坡當時以聲色自娛,原是一種煙幕彈,以避袁政府偵探之目,何至有金屋之議,他隻要使人知道蔡某醇酒婦人,初無大誌,於願已足。看他後來出走,如出柙之虎,絕無留戀,便可知了。”好得兩說出入不大,可資後人考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