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說，突然無法記起。
“戰鬥天使無可匹敵，為什麼會敗在那些低劣下等的惡魔手上？”維維安的聲音繼續傳來，“就連上帝也不知道，他的武器之所以失敗，是因為動了感情，所以今天我要與你決戰，讓我有機會消滅自己的缺點，變成真正的無敵！”
“生命不可能沒有感情。”凱伊露出哀傷的眼神，為自己半身執著的追求而遺憾。
“可以沒有，如果你有足夠的決心。”維維安定定的看著他。
托利山頂的眾人，望著忽而爭鬥，卻又突然停滯的二人，心裏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感覺最強烈的，就是年紀尚小，卻直覺極強的人魚公主，法蓮。
她不安的向著四處看，時時發出短促的叫聲。
“我嗅到空氣中有不同尋常的氣息。”胡利薩用力吸了吸鼻子。
“是腥味，海腥味。”科林的表情變的嚴肅起來。
“我也聽到了奇怪的聲音。”羅威爾豎起耳朵。
“是上帝的憤怒，也許，”胡利薩笑起來，“他憤怒的，究竟是誰的錯？是老頭子當年在荒島找到那對姐弟？告訴我天使的傳說？還是我強行帶走戰鬥天使極惡的一麵，企圖利用她的力量？”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羅威爾看了他一眼，“一切皆有定數，我曾憎恨你的偏執頑固，現在，卻不知道應該怪誰了。”
胡利薩笑了一聲，搖搖頭。
“你知道嗎？有一件事，我從未向任何人說起過，”過了一會兒，他突然開口，“我在十二歲那年，第一次在老頭子的家裏見到維維安，我看見她的身後有一對翅膀，但是之前和之後，任何人的都沒有見過，包括老頭子，一個都沒有。當時我並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直到很久以後的某一天，我突然明白了，那對翅膀，是有一種聲音在呼喚我，或許是上帝的天籟，又或許是惡魔的顫音。”
“難道你的前世是惡魔？傳說中將十二位天使打落人間的地獄七君之一？”羅威爾冷笑，“你想的太多了，沒有這樣的巧合。”
“你不明白我的感覺，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驚醒，感慨，憎恨，恐懼，還有許多許多的感情，混合在一起。我相信一切皆有因果，那種奇特的巧合，遠比你想象的更微妙，更密切。”
“如果你真是惡魔的轉生，就請你阻止他們手足相殘。”羅威爾看了他一眼，眼神複雜。
胡利薩搖了搖頭：“我已經說過，一切皆有因果，命運的發生，是我所無法阻止的，任誰都不可違抗。”
天際的戰鬥還在繼續，在維維安的攻勢下，凱伊以占盡不利的位置，而維維安尚未發揮全力。
看著凱伊落敗的樣子，維維安的笑容終於燦爛，並且得意，滿足。
“你終究還是無法打倒我，聖戰時我被打倒的事情，果然隻是一次失誤。”
“你還不明白嗎？那仁慈是你所刻意隱藏的一麵，我之所以無法勝利，是因為我不像你那樣無情，依舊懷念著過去你的純真善良！”凱伊用盡力氣，叫出聲來。
“情感是無聊的東西，毫無用處。”維維安冷冷的看著他。
凱伊呆呆的站在原地，望著如此陌生的姐姐，她是那麼的遙遠，陌生，令他感到從未有過的孤獨。
但是由此，他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並且將它化為勝利的賭注，他相信，即使是繼承了惡的一麵，維維安的內心深處，也一定存在著感情。
他低下頭，慢慢的蹲在地上，抱住膝蓋，蜷縮成一團。
“你在幹什麼？”維維安的表情果然變的疑惑，走近幾步，狐疑的望著他。
“姐姐……我們為什麼要這樣……”凱伊低垂著頭，聲音嗚咽，纖細的發撕垂落下來，遮住他的眉眼。
“你到底在幹什麼？”維維安的語氣，似乎也有了變化。
“我很疼……身體……和心……都很疼，非常……非常……為什麼我們不能像以前那樣，過著平淡而幸福的生活？”
“平淡而……幸福？”她詫異的重複，動作在瞬間停滯。
這是唯一的機會！凱伊看著她遲疑的表情，突然一躍而起，暗之聖劍從他的手裏飛躍而出，準確的刺中維維安的心髒，從她的背後穿越過去。
一道纖細的藍光，穿透了維維安的身體。
直到胸前被大片鮮血染紅，維維安的眼裏，還是充滿了迷茫和驚異的神色。
不可一世的戰鬥天使，上帝最強的武器，終於還是倒在自己的劍下，倒在自己的半身之下。
“你說自己是沒有感情的，你說感情是沒有用的，那剛才的樣子，又說明了什麼呢？”凱伊站在維維安的麵前，看著她虛弱的倒在地上，嘴角滲出血絲，即使有了天使的靈魂，她終究還是一副人類的身體。
她望著麵前的少年，眼神清澈而空洞，眼中映照出他憂傷的表情，眼角微微發紅。
“你勝利了，”她輕聲說，“可是你看起來，為什麼一點也不高興？”
凱伊流下眼淚來，他俯下身，握住維維安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那雙柔軟靈巧的手，曾經帶該他多少快樂，為他做了多少美味的食物，他已經無法記清楚。
心髒如同被尖刀撕裂一般的疼痛。
“我不想這樣的，為什麼我們要如此的終結，才能讓一切都結束？”他低聲問。
“因為，那是命運。”維維安露出虛弱的笑容，緩緩的閉上眼睛，她的身體在漸漸的融化，連那曼妙的輪廓，都漸漸的看不清了。
“姐姐……”凱伊低下頭，帶著哭泣的聲音。
“我的半身，你勝了我，但是，你卻會後悔。”維維安的身體化為無數金色的光點，冰冷的空氣中，卻傳來她的最後的聲音，凱伊詫異的抬起頭。
“為什麼？為什麼我回後悔？”
“戰鬥天使在這個世界裏，是二位一體的，半身的死亡將會影響世界的平衡，上帝將會降怒於世人，一切將走向終結，真正的終結。”
空氣裏傳來靈動的笑聲，凱伊的表情漸漸變的驚恐，維維安卻徹底的消失了，任他如何呼喚，都再不出現。
“終結……終結……”凱伊喃喃的重複，突然衝到外海的邊緣，俯視著下方藍色的世界。
法蓮突然驚叫起來，在高高的山頂，大家看見遠方，海平線的盡頭竟然浮現出滾滾白霧，霧氣越來越濃烈，漸漸升高，接近。
那是海浪在翻滾，咆哮，世界的中心，海洋的最深處，當年維維安與凱伊沉睡的地方，此時正如發怒的神靈一般，卷起層疊的海浪，海洋的中心在旋轉，形成巨大的旋渦，然後高高揚起，卷起一波又一波的巨浪。
是海嘯，這個世界上，人類最懼怕的東西……
身為海洋之貴族的人魚紛紛在水底發出尖細的叫聲，呼喚他們的主人拯救這個世界，法蓮跑到山頂的邊緣，麵向著漸漸接近的巨浪，高亢的清嘯。
那是一種脫離於這個世界的聲音，尖利，哀慟，如一道微光穿透黑暗，將沉悶凝滯的空氣劃破。
奔騰的海浪，居然真如同聽見主人的命令，一點點的消退下去，漸漸的，隻留下海平線盡頭那一倒雪白的細縣。
但是平靜並沒有維持多久，隻有短短的幾秒鍾，新一撥的海浪變再次襲來，比第一次的更加凶猛，強烈，法蓮的眼中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深吸了一口氣，想再次將它們壓製住。
肩頭按上一隻溫暖的手，她詫異的回過頭去，是羅威爾。
他在微笑，笑容卻苦澀。
“我知道你的善良，你的努力，想拯救這個世界，”他低下頭去，撫摩著人魚公主嬌嫩的臉頰，“但是這似乎並沒有多大的用處，我們受的是神罰，神靈的降罪，任何的反抗都是無濟於事，隻是徒增痛苦。”
法蓮靜靜的望著他，漸漸的，眼眶紅了起來，她低下頭，輕聲的啜泣，眼淚掉落在地上，將地麵染濕，又滲入泥土中去。
可愛的人魚公主，連哭聲都是這麼的美妙。
“那怎麼辦？難道你的意思是我們就這樣等死？”身後傳來胡利薩憤憤的聲音，羅威爾轉過身去，冷笑一聲。
“你不是說自己是地獄七君之一麼？如果是真的，就請你呼喚你的主人來拯救我們啊！”
胡利薩微微一愣，找不到反駁的話，科林氣衝衝的走過來，將兩人拉開。
“你們別吵了！有吵的力氣還不如想想辦法！”
羅威爾搖頭：“我早已說過，為了私自的目的而喚醒天使，將承受無法想象的罪，為什麼你們從來不肯聽從。”
胡利薩的眼中突然閃過一絲狐疑的光：“喚醒天使的罪過，你為什麼會知道？在我印象中你從未對天使的傳說表示過一點點的興趣，卻為什麼好象什麼都知道的樣子？”
“你多心了，這隻是世人都應該知道的基本，上帝傳播於這個世界上的基本規則。”羅威爾臉色平靜，胡利薩卻在這平靜之下看見隱藏的洶湧。
但是他已經沒有機會讀懂這洶湧的含義，翻滾的海浪以極快的速度向托利山的方向移動過來，按照它的速度，即使現在離開山頂，也沒有機會逃到山腳，根本沒有逃脫的機會了。
海浪的速度越來越快，瞬間卷起一個最高的浪頭，高度超越了山頂，大家發出驚乎，條件反射的抬手遮擋，盡管這毫無用處。
出人意料的是，浪並沒有打下來，胡利薩第一個睜開眼睛，驚異中他看見山的周圍出現了一道屏障，阻擋了海水的攻擊。
不僅是托利山，就連整個托利島都被覆蓋上那淺青色的屏障，因為海水而恐懼的人們以為神靈出現，紛紛聚集到山腳下，雙膝下跪，用顫抖的聲音做著祈禱。
“這是怎麼回事？”科林奇怪的問，羅威爾四下尋找海水無法侵蝕的原因，終於發現了使大家逃脫一劫的根源。
“是法蓮，”他說，“人魚公主的眼淚，保護了我們。”
大家望向法蓮，可憐的小公主仍然傷心的掉著眼淚，淚水落下的地方，泛出淺淺的綠光，這綠光漸漸擴散出去，直到布滿整個托利島，洶湧的海浪一波接一波，島嶼卻像被一個透明的玻璃罩保護著，任再大的浪，都無法侵犯，隻能高高掀起，打落在這屏障上，然後衰落的變成柔軟的海水，流淌下去。
“我們雖然現在安全了，但是不可能永遠安全，法蓮不可能一直哭，而海嘯也會越來越劇烈， 直到把屏障打破。”羅威爾沉聲道，剛剛鬆了一口氣的眾人，又驟然緊張起來。
“如果戰鬥天使能聽見我的聲音，我想請他轉告神靈，一切因我而起，也應該由我結束，神罰應該降罪於我，而不是將整個世界毀滅。”胡利薩抬起頭，望著頭頂上被海水覆蓋的天空，海浪一層接一層的打上來，包圍著人魚製造的屏障，幾乎將天空和陽光全部遮掩住，仿佛身處海底的錯覺，讓大家再也看不見外海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凱伊絕望的看著底下從未見過的巨大海嘯，它狂亂的將一切都吞噬，脆弱的孤島上，人們發出絕望的尖叫，丈夫帶著妻子，大人帶著孩子，光著腳，衣衫淩亂，表情驚恐，在海之惡魔的追逐下四處逃竄，卻沒有一個人能逃脫他的魔爪。
一座座的小島消失在奔騰的海水中，而更加廣闊的島嶼卻仍在掙紮，如同與死神戰鬥一般，持續著毫無勝算的掙紮。
“你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他流下眼淚，抬起頭來，對著天空呼喊，“這是我自己的戰鬥，獨立的戰鬥，與任何人都沒有關係，為什麼你要降罪於所有人？！你真的是造物主，還是破壞的神靈？！”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呼喊，天空卻毫無動靜。
不，並不是毫無動靜，聲嘶力竭之後，他看見更高更遠的地方，出現了一片如海市蜃樓般的景色。
那仿佛是一座宮殿，直立的廊柱，襯托出雄偉的入口，隱藏在層層薄雲之中，如同被輕紗遮掩。
他知道那是什麼地方，身體深處的感覺，在呼喚他，一種久違的感覺。
“我並不想將一切毀滅，也不想摧毀這個世界，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這樣做，隻是在召喚你的歸來，我的孩子。”
夢幻般的美景中傳來一個溫暖的聲音，空曠而威嚴，凱伊茫然的向前走了幾步。
他知道這是誰的聲音，世上的人，將他稱之為造物主。
“我真的不想回到您的身邊，我不願成為冷血的武器，隻想做一個普通人，有自己的朋友，家庭，若幹年以後，毫無遺憾的死去。”
“天真的想法，你的半身已經回到我的身邊 ，靈魂與肉體都不完全的你，根本無法在這個世界上以人類的身份生存。這樣的你，既不是人類，也不是天使，隻是一個怪物。”
“即使這樣我也在所不惜。”凱伊挺直了背，盡管他此時的心跳從未有過的劇烈。
“在所不惜，隻是你個人的理想，不完全的生命是不被命運允許在世界上生存的，你違抗了命運，就會受到懲罰。”
“什麼懲罰？”
“降於世人的懲罰，如果你現在改變主意，回到我的身邊，那時間將會倒退，一切都會回到原本的樣子，隻是沒有人再會記得你；而如果你決意不願回來，那時間與空間將不會被改變，一切便真的會毀滅，完全因為你的錯誤。到那時，你將會成為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個生命，重新見證新時代的誕生，你願意嗎？”
“我……”凱伊沒有辦法回答，他無法接受自己一人的反抗，將會毀滅整個世界的後果。
“這根本不公平……”他喃喃的說，“憑什麼我一個人的選擇，就要把整個世界都當作祭品？！”
“這是命運，而不是誰的選擇，即使身為創造一切的我，也同樣無法違抗。”那溫暖的聲音淡淡的說，仿佛一切都是那麼的理所當然。
“也就是說……我根本不可能在世界上以人類的身份生存？”
“並非如此，你另一半的靈魂，當年因為被人類喚醒而產生的靈魂，同樣無法單獨生存在世界上，他需要與另一半結合，生成一個嶄新的人類，那不是你，卻又是由你而生。”
“你是說，我那已經死去的半身，正在世界的某個地方等待著我，重新結合成新的人類？”
“是的，你們人類的名字，凱伊，維維安，將會結合成嶄新的生命，與戰鬥天使完全脫離。”
“是死亡……才能造就新的生命……”凱伊垂下頭，像是在自言自語。
“是的，隻有死亡才能造就新生，這是誰都無法改變的命運，隻是對我們而言，沒有死亡，死亡即是轉生，或者說回歸。”
“我明白了，”凱伊點點頭，緩慢的舉起劍，注視著那光潔的，銳利的劍身。
“如果世界上真有命運之神，我總有一天，一定會讓他死在我的劍下！”他大聲說。
天空傳來一陣笑聲，連空氣都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