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不可或缺的人
另一位同伴自然就在剛才發出怪聲的倉庫裏，凱伊跟著羅威爾探進頭一看，立刻被灰塵嗆的咳嗽。
“這個又是誰？”凱伊輕聲問。
“不可或缺的人。”
“對！不可或缺！”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從倉庫深處嗬嗬笑著走出來，條紋上衣，黑色頭巾，一副標準的水手打扮，滿臉胡茬，凱伊猜他的年紀起碼有自己的兩倍，足可叫他大叔。
“科林，什麼時候能出發？”羅威爾開口問。
“隨時！”男人聲如洪鍾般的說。
“我已經準備好了，船在哪裏？”凱伊焦急的問。
他早已把行李隨身攜帶，再也不想回到那個令他傷心的家。
“抬頭！”科林道。
凱伊順著他的視線，看見空地旁的海裏，白茫茫的迷霧中依稀有一具龐然大物。
“零件雖然舊了點，可是很實用，比普通的船結實多了！”科林說話的時候滿臉自豪，很明顯這是他的傑作。
凱伊踏著舢板跳上船，踩到甲板上，萊斯迪亞不一會兒也跟著跳上來，跑到船頭，繼續一個人呆著。
“還滿意嗎？”羅威爾走在後麵，“我們沒有足夠的錢買新船，除了小部分東西是用麵試費買來的，其他全是科林用廠裏的舊零件拚起來的。”
“舊零件？！”
“廢廠裏好東西多的很，可是要花時間去找！”科林在遠處喊。
“真了不起……”凱伊喃喃的說，隨後回過頭來，“我們什麼時候能走？”
“隨時都可以，”羅威爾微笑道，“隻是，你不想再回家一趟嗎？”
“不需要，”凱伊搖頭，“我想立刻出海，一刻也不想再等。”
“我認為你還是最後告個別比較好，我們將要麵對的是整個世界，短時間內不可能再回來，到時候你即使想念，也沒有機會再見到了。”
聽了羅威爾不溫不火的話，凱伊突然一陣發怒：“被綁架的不是你的親人，你當然體會不到我的焦急！”
四周一下子安靜下來，大家都望向他，連羅威爾都好象吃了一驚。
但是他很快恢複常態，依然微微的笑了笑。
“你怎麼知道我體會不到你的心情呢？你知道嗎？我一生都在追捕那個家夥，即使這次取下懸賞告示，將他送上絞刑架的人，也正是我。”
“喂，你……”科林似乎想阻止，對方卻搖了搖手。
“是……你……？”凱伊驚訝的望著他，羅威爾卻隻是笑。
“相信我，最後和這個地方告別，將來你是不會後悔的。”
凱伊直直的看了他一會兒，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跳下甲板。
他的確是不想再回那個傷心地的，可是羅威爾，似乎有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令他不得不相信，他說的話，也許是正確的。
其實，沒有姐姐的家，告別或者不告別已經沒有多大區別，即使凱伊進門的時候還是像往常一樣大聲叫著“我回來了”，卻再也聽不見姐姐溫柔的回應。
隻有壁爐上的照片裏，留下女孩的笑容。
他突然有些不舍，就像羅威爾說的那樣，這最後一次的告別，讓他發現家裏許多以前自己沒有注意到的細節，比如這壁爐上的照片，比如，桌子上永遠都不會斷的香甜麵包。
維維安總是怕弟弟餓著，從來都不忘記放上食物，隨時讓他取食。
望著籃子裏美味的麵包，他的視線模糊起來，他小心的取了一隻，放在嘴裏咬了一口，甜美的味道混合著過往的記憶，令他無法控製的掉下眼淚來。
這最後一次的告別，讓他下定決心，不把姐姐救回來，絕不會回到這個家。
他最後看了一眼照片中美麗的女孩，關上門。
“再見了。”
他在心裏輕輕的說，轉身走上漸漸灰暗的街道。
街道的盡頭，那座龐然大物依舊聳立在海麵上，很遠的地方，他便看到羅威爾修長的身影，站在岸邊等待他，披風被吹的高高飄起。
“準備好了嗎？”他微笑著伸出手。
凱伊咽了一下口水，點了點頭，追隨著自己未來的船長的腳步，再次踏上甲板。
萊斯迪亞依然蹲在船頭，科林嫻熟的收錨揚帆，船微微搖晃了一下，啟動了。凱伊跑上船舷，望著海岸漸漸的遠去，自己曾經居住過的房子，那熟悉的尖頂，也變的越來越小。
初次離家的感覺，令他產生一種從未有過的失落，但是，他不會回頭，因為他已經沒有回頭的路。
凱伊在那時，真的以為自己非常勇敢，而未來也充滿了希望，他以為，一切都將隨著自己的努力，而朝著希望的方向邁進。
隻是，那時他實在太天真，並不知道這看似簡單的綁架之下，究竟隱藏著多少秘密。
“阿嚏！”維維安掩著嘴，打出一個噴嚏。
“你冷嗎？”舷窗邊傳來低沉的聲音，男人淩亂的頭發幾乎把整張臉都遮住，鬥篷的領子高高豎起，在昏暗的房間裏隻看的見他瘦削的下巴。
“沒事，可能是誰在說我。”維維安裹了裹披肩，把油燈擰的更亮一些，繼續趴在桌上看書。
男人笑起來：“你說過自己是一個人住，也沒有朋友，那現在又是誰在說你呢？”
維維安心裏一驚，連忙掩飾：“當然是官方了，或者是哪個閑聊的人。”
從第一眼看見胡利薩，知道自己被綁架開始，她就裝做一個人獨居，不讓他發現凱伊的存在。
而剛才的一個噴嚏，讓她自然而然的想到了自己的弟弟，不知不覺說漏了嘴。
胡利薩淡淡的哦了一聲，聲音裏卻包含著很複雜的東西。
維維安沉默了一會兒，受不了屋子裏的氣氛，起身離開。
男人沒有阻攔他，依舊窩在椅子裏閉目養神。
在女孩出了房間後，他彎了彎嘴角，輕輕一笑。
維維安漫步踱到甲板上，望著清晨迷霧中的大海。
凱伊現在在哪裏？憑他的性格，不找到自己一定不會罷休，會不會做出什麼衝動的事？
但願神不要給他機會，讓他和胡利薩見麵，這件事情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他不應該被牽扯進來。
可是，真的會如此嗎？他現在，究竟在那裏呢？
她越想越擔憂，輕聲唱起歌來，想緩解內心的不安。
平靜的海麵上，漸漸傳來少女美妙而憂愁的歌聲，隨著波浪溫柔的起伏。
經過一天一夜的航行，天亮的時候，周圍已經是一片濃霧，凱伊不習慣迷霧天氣，隻覺得喘不過氣來。
一直蹲在船舷上，視力極佳的萊斯笛亞突然跳下來，蹬蹬蹬的跑過甲板。
“前麵有個島，今天晚上先在那裏休息吧。”
羅威爾正靠在舵後麵閉目養神，聽到女孩的話，隨便點了點頭。
科林立刻準備靠岸的工作，示意凱伊幫他的忙。
凱伊卻突然跑到船頭，豎起耳朵。
“你在幹嗎？”萊斯迪亞湊過來奇怪的問。
“有聲音，你沒有聽見嗎？有人在唱歌。”凱伊費力的聽著海上傳來的歌聲，恍恍惚惚的聽不真切。
“哪有啊？我什麼也沒聽見。”女孩瞥了瞥嘴。
凱伊突然想起她也許是真的聽不見，自己的聽力比一般人靈敏，能聽到很細小的聲音。
“也許真的有什麼吧。”羅威爾站起來，“可能是人魚在唱歌，這片海域棲息著很多人魚。”
凱伊彎腰往海裏看，深色的海麵下，果然有人形魚尾的動物在穿行，而歌聲也越來越大，朦朧的迷霧裏看不清它們的麵容，隻辯得出流暢的身形。
科林和凱伊借著水力讓船慢慢靠岸，放下船錨。萊斯迪亞第一個跳下去，跪在岸邊嘔吐起來，凱伊這才想起來，她在船上的臉色一直都不太好。
那樣白嫩的皮膚，就證明了她一定不是長居海邊，沒怎麼出過海，所以受不了長時間的航行吧。
海裏的人魚唱著歌，緩慢的湊到女孩身邊，圍著她，霧氣中凱伊看見它們正伸出手，溫柔的摸著女孩的臉。
他好奇的走過去看，敏感的人魚被他的腳步聲嚇了一跳，紛紛躍出水麵，有力的魚尾甩出漂亮的水花，鑽進海裏不見了。
“好了，不要再去看它們了，”羅威爾揮了揮手，“人魚雖然不會隨便傷人，但是被惹到也是非常可怕的。”
這時霧氣漸漸消散了。森林深處現出建築物的陰影，像是一座城堡，在重重的迷霧中，顯得分外陰森。
“我們……要上岸嗎？”看著那座城堡，凱伊的背後莫名其妙的泛出一股冷氣。
“當然了，”羅威爾看了他一眼，“接下來的旅途會很漫長，我們要盡量在每一個島嶼都補給充足的物品。”
於是，為了尋找居民，購買補給品，四個人全都離開了船，行走在森林裏。
那座城堡看起來很近，卻怎麼也無法接近，走了很久，都還是隻看見無邊無際的樹海，近在咫尺的地方，滿眼都是各種奇異植物，凱伊不知道其他三人有沒有見過，至少自己完全叫不出這些怪東西的名字，海帶一般的枝條，深藍色的樹葉，可以坐上一個孩童的花朵，好象隻有在海底才能見到的植物，這裏應有盡有。
就像一片地麵上的海洋。
羅威爾帶頭走在最前麵，沿著滑膩的石板路一直向上，又過了許久，才終於到了那座城堡跟前。
他伸手推了推木門，居然沒有鎖。
屋子裏暗暗的什麼也看不見，羅威爾摸到牆壁上的電燈開關，按了一下。
天花板上亮起了金色的燈光。
“好象沒人住吧？這種地方也太潮濕了，誰受得了？”科林使勁嗅了嗅鼻子，空氣中一股潮濕的黴味。
萊斯迪亞緊緊抓住凱伊的袖子，一陣陣的發抖，女孩害怕這樣陰森的地方。
“這裏雖然好象沒有人住，但是地板上和家具上卻沒有太多的積灰，說明不久前應該曾經有過人，至少曾經經過這裏，他們也許會留下一些食物和生活用品。出了東海之後島嶼會變少，要是沒有掠奪其他船的機會，我們的物資會緊缺。”羅威爾東張西望，想找出一些有用的東西來。
凱伊這才想起羅威爾說過，為了修理船，他們把所有的錢都花完了，現在手頭非常緊張。
而為了能順利離開東海，他們又不能輕易掠奪其他船隻，以免被官方盯上。
實在是很狼狽的海盜團。
“凱伊跟著你去，科林不許走，在這裏保護我。”萊斯迪亞拉住了科林健壯的手臂，縮到他身後。
切，看不起人嘛！凱伊不屑的瞥了她一眼，沒好氣的轉向羅威爾：“去就去！我跟你走！”
羅威爾笑起來：“那凱伊跟我一起去屋子裏轉一圈，你們就在這裏等，不要亂走。”
離開客廳進入走廊的時候，凱伊突然聽見身後傳來座鍾敲響的聲音，聲音雖然不大，在寂靜的房間裏卻分外響亮。
他回頭看了一眼，科林和萊斯迪亞依然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幸好是科林陪著猴子女王，否則她聽到這種聲音會嚇的跳到自己懷裏也說不定。
凱伊心裏暗暗慶幸。
兩個人找到了地下室，羅威爾自己走了進去，留下凱伊一個人站在門口。
他的耳邊依然不斷傳來人魚的歌聲，剛聽的時候還十分悅耳，時間久了，背後居然滲出一絲涼意，凱伊第一次發覺耳朵靈敏也不是什麼好事。
不一會兒，船長大人就扛著一袋東西，嘴裏叼著油燈上來了，是一袋米。
“我們運氣好，東西還沒變質呢。”羅威爾高興的笑著。
“你以前經常做這種事吧？”凱伊忍不住諷刺了他一句。
“有時會，你知道的，海盜也會遇上無主的船，這個時候找東西的直覺可是相當重要的。”羅威爾毫不客氣的應下凱伊的諷刺，重新走進地下室。
這樣來回幾次，地下室的門邊很快堆起了食物的小山。
“恩，收獲不錯。”羅威爾滿意的看了看，和凱伊兩個人分工，把東西帶回客廳。
科林和萊斯迪亞依然站在門口，看見羅威爾和凱伊回來了，立刻走過來幫他們取下背著的食物。
“找到不少米，還有油，麵粉，收獲不錯。”羅威爾對科林道。
對方淡淡的恩了一聲，並沒有很激烈的反應，連總是一驚一乍的萊斯迪亞都好象比平時安靜了。
“你們好象不是很高興，嫌東西不都多嗎？”羅威爾笑著問。
“可能是在這裏站久了，渾身都有點麻。”萊斯迪亞用力甩了甩腦袋，露出微弱的笑容，“剛才的鍾聲你們聽見了嗎？好嚇人，我們晚上還是回船上休息吧。”
“你不是暈船嗎？”凱伊問。
“如果船不動可能會好一些，而且這裏陰森森的有些冷啊。”女孩說著抱了抱肩膀。
“既然女王陛下說要回船上，我們就回船上吧，反正收獲也不錯。”羅威爾說著又望向科林和凱伊，“你們呢？”
兩人對看了一眼，都表示沒有意見。
看科林的時候，凱伊發現他的眼睛似乎不如平時有神，也許是累了。
凱伊自己也累了，走了一路，等看到迷霧中船的輪廓時，他已經是渾身酸痛，他原本就不喜歡潮濕的天氣，上了船，忙完了自己的事以後就匆匆上床休息了。霧氣似乎是能滲透任何地方，連狹小的房間看起來都有些模糊。
直到很晚的時候他才被人魚的歌聲吵醒，差不多已經是午夜。
他的聽覺一直比別人靈敏，以至於旁人聽來輕柔的歌聲對他來說居然很刺耳，翻了個身以後就怎麼也睡不著了。
窗外的月光均勻的灑在被子上，投下柔和的影子。
凱伊憤憤的把枕頭蓋在頭上，鑽進被子裏蓋的嚴嚴實實，還是抵禦不了歌聲的侵襲，那歌聲仿佛在召喚什麼，一定要讓人聽見一般。
他抱怨著從床上跳起來，踩上拖鞋就跑出房間。既然睡不著，幹脆到甲板上吹吹風。
人魚的歌聲無論在什麼地方聽都是怎麼清晰，像是有生命的動物，遊動著幾乎占據了整個船艙，一路上凱伊聽著這種聲音，隻覺得心情越來越煩躁，剛開始那種美妙的感覺蕩然無存。
他一邊抱怨著一邊往甲板上走，突然發現有房間的燈還亮著。
是萊斯迪亞的房間。
這麼晚了她怎麼還不睡？凱伊奇怪的湊到門前看，卻發現房間裏沒有人，門微微的敞開著。
他走進房間，輕聲叫女孩的名字，也沒有回答。床頭燈兀自亮著，毯子胡亂堆在床上，好象主人臨時有事出去了。
耳邊人魚的歌聲還是沒有減弱，讓這個沒有人的房間顯得分外詭異。凱伊隻覺得一陣陣冷氣往背脊上躥，連忙退出房間去找羅威爾。
船長的房門緊鎖，裏麵沒有一絲燈光，凱伊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敲門，不想打攪他。
萊斯迪亞可能也和自己一樣睡不著，可能出去散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