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咚…”
僧侶們赤著雙腳快步行走在地板上,偌大的梵宮裏,隻留下腳底板一次次撞擊著古老而華貴的紅杉木地板所發出的“咚咚”聲,無數“咚咚”聲最終彙聚交融,形成了一曲震耳發聵的聲響浪潮,卻又給人以山峰般厚重的即視感。
沒有人說話,人們的唇是緊閉的,人們的眉眼中滿含著悲傷。
所有的立柱都被黃布帷幔所包裹,古老的唐卡、壁畫都被僧侶們粉飾、上色,重新煥發出新生的光彩。
對舊的崇敬,對離別的不舍,對新的憧憬,對重聚的盼望,無數的情緒在這裏聚集、醞釀、發酵。即使是出家人,在人類最為原始的情感麵前,依然會顯得茫然無措。
梵宮坐落於聖雄雪山之上,占地極為廣博,其間共有三萬六千個房間。
梵宮之內,不是最高那處,不是最大那處,不是最光明那處,亦不是最華美那處,就在一處極為普通的房間之內,一位同樣普通的幹瘦老人盤坐在蒲團之上,要說那唯一的不同處,便是那老人的臉上鐫刻著的歲月,層層疊疊,猶如年輪。
就在今天,這位老人將要死去,他就像一部活著的傳奇,傳說他是佛祖的十位弟子之一舍利弗真身轉世,現世中他是唯一修得大自在菩薩境的當世強者,他是整個西土佛國的精神領袖與豐碑,他就是第十二世聖師——貢布答讚。
“天地初開,黑石降世,佛祖受其感召,觀菩提而悟萬法,後為感召渡化世人,以無上之大威能,開創西土佛國,著經立典三千六百卷,成就無量之大功德……”
老人雙手抱禪,微微眯著眼,脖頸一頓一頓,好似在打瞌睡,不見他的唇如何動作,卻有聲音清晰的在整個房間回蕩開來。
“這是《無量心經》中的一段,也是我給你們講的第一段經,沒想到白駒過隙間,已經過了數百載歲月……”講到這裏,老人終於睜開了雙眼,用混濁的目光向身前那二人望去。
隻見那二人中的一人身著藏黃色華美的袍,年齡看起來像是隻有五十多歲,一身氣度隱而不發,眉宇間宛若山川雷霆,另一人裹著粗布麻衣,約莫四十多歲,長相俊朗,但行為著實讓人無奈,隻見他一隻手指在腳趾縫裏來回摩擦,搓出幾個小黑球,又放到鼻尖聞上一聞,隨即狠狠皺了皺眉,這幅形象,更難提什麼風雅氣度,仿佛與田間老農無異。
老人看的出神,似乎想在他們身上捕捉歲月的影子,待凝望了一陣,才自嘲般的搖搖頭,徐徐說道:“在這百載歲月中,我翻了無數山,見了無數人,可那些問題,始終還是問題,終不得解,世人皆言你們二人是得我衣缽的傳承弟子,那我且考教考教你們二人,不知可否能夠為老師答疑釋惑。”
“聽聞老師乃佛祖座下舍利弗真身轉世,聖識無雙、智慧第一,通曉一切法理、經意,弟子萬不可及,但弟子仍願為老師分憂。”身著藏黃色華袍的瑪爾巴恭敬答到,就如同數百年間一直做的那樣。
而身著粗布麻衣的熱振卻始終盯著自己的手指頭打轉,似是手上篆刻著什麼無上妙法,已將他的全部心神攝去,哪還有空理會自己的老師說了什麼。
老人不以為意,繼續說道,“你們可曾懷疑過?世人皆言我乃佛祖座下舍利弗轉世,皆是源於上世聖師涅槃前世留下的暗喻指引,然而轉世輪回,記憶全無,我已不記得上世我為何人,做過何事,這樣的我又可否算作是最初的“我”?既然我已非我,那麼轉世輪回還有何意義?這樣的死去又和常人有何不同?”
隻見盤坐在身前的瑪爾巴,待聽到老人緩緩講出“你們可曾懷疑過”這第一句時,便感心頭煩悶異常,多年來遊離於生死之境的經驗竟然開始不停示警起來。
隨著貢布答讚一句接著一句將問題問出,瑪爾巴的臉色也是一分蒼白過一分,待聽到最後,身體竟然不可抑製的顫抖起來,仿佛聽見了世間的極大恐怖,早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哪裏還能回答老人的問題。
貢布答讚並未理會瑪爾巴的反應,繼續說道:“《佛陀本願經》有雲,佛祖本是迦毗羅衛國皇子,也是人身,跟你我也無甚不同,後因黑石啟示,觀菩提而悟得萬法,神遊太虛,步步生蓮,七步之後,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曰:‘天上地下,唯我獨尊’,這等人物,何其睥睨狂傲,可是,這等人物去了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