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這天也瞧著一日日的漸暖。

沈素言自個兒解開纏在頭上的紗布,冬梅捧著鏡子立在她身前,看著那紗布一層層揭開,最終,露出一處猙獰的疤痕。那條疤痕觸目驚心,可想而知,當時那癡傻的沈素言到底是抱著怎樣決絕的意誌,才會留下這樣一條疤痕的。

“夫人。”冬梅小心翼翼地勸慰著:“不過是一條疤痕而已,仔細遮掩著,瞧著倒也不會太過惹眼的。”

沈素言照著鏡子左顧右盼,抬眼朝冬梅麵上一瞥,見冬梅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樣,不禁微笑道:“不過是一條疤痕而已,我又不曾放在心上,”她抬手示意冬梅將鏡子收起,起身伸了個懶腰。

再回頭時,卻見冬梅將那鏡子藏得遠遠的,沈素言先是一怔,不禁笑罵道:“你這是做什麼,都說了我不曾將這條疤放在心上了,你把那鏡子藏起來,倒顯的我口是心非了。”

冬梅聞言,亦是笑了起來,她這才信了夫人當真是不曾將那疤放在心上。冬梅將鏡子放回原處,又不禁問道:“婢子從前跟著夫人時,也聽說有些藥可以祛除疤痕,夫人若是有心,不妨托人打聽打聽?”

那疤痕在額上長長一條,瞧著很有些嚇人。

沈素言淡然一笑:“且隨緣罷,不急在這一時。”

旁人都道沈素言死裏脫生,大難不死,可她卻是最清楚的,那又癡又傻的沈素言早已死在那朱門之外,而附在這具身子上的,卻是她。

真正的沈素言在那一瞬,便如撲火的飛蛾一般,奪目了那一瞬,便又歸於寂靜,而自寂靜之中歸來的她,卻得已重回人世。暫且留著這條疤也好,好叫她記著,不可忘了那癡傻女子負著怎樣的悲慟。她要將這一筆筆賬都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到那時,再去了這疤也不遲。

冬梅聞言,不禁深深地望了沈素言一眼,道:“我看夫人,卻如吃齋的姑子一般,心境恁地好。”

沈素言伸手在這婢子額上戳了一下,挑眉笑道:“姑子是要吃齋的,若要我長年食素,那還不如要了我的命。”她眉眼帶笑地望著冬梅,似是忽然想起什麼,麵上笑意更濃了幾分:“對了,昨日便吩咐廚房準備的那幾樣菜,也不知如何了,你再去廚房催催看。這些日子你在我跟前照應著,也是苦了你了,今兒個便要你好好的一飽口福。”

冬梅歡歡喜喜地道:“不過是婢子的本分罷了,婢子謝過夫人。”

語畢,冬梅便飛也似地跑出去了。沈素言瞧著她跑出去的背影,不禁莞爾。

顧寧安行至沈素言院子外,正瞧見跑得遠去的冬梅,他在院子外稍一駐足,便好似下定決心一般,走進了院子。

不知為何,他這幾日心中時時念著沈素言甩他的那一記耳光,以及當時的那一席話。他初時是極其惱怒的,可待他冷靜下來,便覺得沈素言當時一席話並非沒有道理。

沈素言先前傷成什麼樣子,他也是清楚的,要說帶著那樣傷勢的沈素言能將芷姨娘推入湖中,他著實有些不信。

可這些話他卻是不能問芷姨娘的,假如是沈素言血口噴人,倒還好說,那樣芷姨娘還是他心中那個溫婉嫻淑的阿芷。假如沈氏說的確是事實,那麼,他可不知要該如何麵對芷姨娘了。

他緩步走入院子,沈素言正在窗下看著戲本子,她額上的疤痕在另一側,從窗外望去,卻是見不到她額上的疤痕的。她捧著戲本子,正看的入迷,少頃,想必是坐的姿勢久了,她略略起身換了個姿勢,以手支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