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
陳之葉站起來,走到門口,隔著滿街的燈火遠遠地朝他停車的方向望過去。他已經從車裏走出來,靠在車門上,根本看不清是什麼表情,隻是有一個暗暗的輪廓。
黑暗裏,有一點火星在一閃一滅。他離她很遠,她卻覺得眼前來回跳動的是他那張又氣又怒的臉。
剛才,他大概是真的被氣到吐血吧?
她收回目光,慢慢地回到座位上去,看著蘇丹,鄭得其事地說:“我發現,就算像剛才那樣平心靜氣地去看他,也還是沒有以前對家齊那樣波瀾起伏的心境。蘇丹,或者我和他就像你說的一樣,他很愛我,我也對他不排斥,但我們之間總是隔了什麼。我不知道是什麼,但是它就是存在,看不見,摸不著,卻是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晚上,陳之葉和蘇丹在賓館的小床上擠了一夜,許久不見,自然有很多話要說。陳之葉忙著找以前兩個人親密無間的感覺,而蘇丹的話題卻始終圍繞著周家奕,還把她看來的所有關於周家奕的報道和她眼裏的周家奕講給陳之葉聽,最後,還鄭重其事地總結出一條:“他是真的愛你,愛的沉深。”
陳之葉覺得牙齒發酸,捂著嘴嗤笑:“你要不要背首詩?”
“我說真的呢!”蘇丹沒好氣兒地瞪了她一眼,“陳之葉,你能不能不要逃避問題?”
陳之葉悶頭哼了一聲:“說,你究竟受了他什麼好處,前些天還是另一副語氣,今天卻像是太陽升錯了方向,自打一來就開始替他說好話。”
蘇丹騰地一下坐起來,用一副極度受傷的表情看著她,忿忿地問:“我能受他什麼好處?你覺得我會受他什麼好處?咱倆在一起這麼多年,以你對我的了解,你覺得他送什麼給我,我才會把你賣了?”
“我錯了,我錯了!”陳之葉見她真的生了氣,這才又像一條小蛇一樣纏上來哄她:“我不該懷疑你,我就是……我就是覺得你的立場突然改變,有點不太適應。你別生氣,明天我請你吃大餐。”
蘇丹側過頭去,對她視而不見,她隻好又死皮賴臉地湊過去:“蘇丹,別氣了行不行,你知道我不會哄人,要不,明天我給你要導演加全體演員的簽名?”
她的語氣膩的讓人喉嚨發緊,饒是蘇丹再強勢,也始終拿她沒有辦法。她橫眉立目的表情一垮,極度無奈地說:“葉子,考慮一下吧,我以前那麼討厭周家奕,也被他這種處心積慮給打動了,他那麼驕傲自負的男人能為了你做到這一點,很不容易,就算你一時不能接受他,也不要再處處和他作對了,與他和諧相處不是挺好嗎?”
“好,我考慮,我好好考慮!”
“你又敷衍我。”
她立即信誓旦旦地說:“沒有,絕對沒有。我一定好好考慮。”
陳之葉沒有騙蘇丹,她的確是考慮了,還考慮了大半宿,可能是她天生對這方麵比較遲鈍,又或者是太過冷靜,想破了腦袋也沒有體會到周家奕到底哪裏像蘇丹說的那樣,對她無微不至,愛意深濃。雖然周家奕說過愛她,說過要跟她在一起,但她始終不認為一個尋遍了花叢,善於逢場作戲的一個男人會對自己情有獨鍾。
就這良迷迷糊糊地想了大半夜,好不容易才睡著,就聽見化妝師催她去化妝的鈴聲。
陳之葉疲困不堪地坐起來,趿了拖鞋就往外走,蘇丹也迅速爬起來,用涼水撲了一把臉便跟著去看。
自然,她這樣的精神狀態少不了挨化妝師的罵,但幸好化妝師手藝高明,竟然把她沒精打采的樣子給遮的天衣無縫。
今天要拍的是陳之葉扮演的秋繾勾引了姐姐卓可鳳的丈夫的一場戲。情節大致是秋繾為了報複卓可鳳,故意勾引姐夫傅傑,傅傑喜歡秋繾的玩皮與不羈,卻又不願意辜負卓可鳳這個救命恩人及戀人。聰明的秋繾知道傅傑心存顧忌,如若太過必會引起他的反感,於是也並不主動,隻是眼含曖昧,不遠不近地在傅傑的身邊。傅傑被秋繾吸引,心中真情傾湧,隻是礙於卓可鳳與秋繾的關係和秋繾在江湖中的名聲而不敢輕舉妄動。最後,他幾經斟酌,決定背叛卓可鳳,與秋繾雙宿雙棲,於是當秋繾繼續用自己的方式魅惑他的時候,他打破界限,主動吻住了她的嘴唇,把她壓在床上。
導演要求傅傑要先吻,一點一點地深入,漸漸到一發不可收拾,而秋繾則要欲擒故縱,他越是糾纏,她就越是要假意抗拒,最後躺在傅傑的身下,說一句台詞:“你愛我嗎?”傅傑不答,隻是低下頭,深深地吻住她。
就是這麼一場糾纏,陳之葉好久不能適應,男主角抓著她往懷裏帶的時候,她臉上就表現出極度的恐懼,仿佛這不是一場戲,而是一場真實的事。
曾經,她被迫去承歡周家奕,她害怕他吻她,甚至害怕他的擁抱。每一次,他碰她,她都會覺得自己很肮髒。現在,那個男演員演技高深,他越是演的有狀態,她就覺得是往事重演,甚至覺得自己又再一次墮落了。
導演說她可以不必入戲太深,就當成一場遊戲,但陳之葉無法克服這種障礙,她隻覺得兩眼發黑,根本看不清那男演員的臉,每次那個身影追來,她都會嚇的全身顫抖。
“哢!”導演再一次喊了停,“陳之葉,拜托,我現在讓你去勾引他,而不是讓你演成他在強暴你,OK?”
陳之葉隻好唯唯否否地說:“導……導演,我,我真的有點不適應,能不能用替身?”
“替身?這一場戲裏有你十幾組近景,你讓我到哪兒去找一個跟你長的一模一樣的人?”
導演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之後便用一副無能為力的表情看了看站在不遠處的周家。
周家奕目光掃過四周眾人略帶嘲諷的表情,麵色陰沉地走過去,忽然抓著陳之葉的手腕,連拖帶拽地往化妝室裏去。
眾目睽睽之下,陳之葉不明就理,自然不肯就那麼跟他去,而在現場的記者們也都舉起相機,哢嚓哢嚓地拍起照來。
蘇丹站在一旁,雖然對周家奕頻生好感,但眼看這樣的局勢也不免有些擔憂,此刻,周家奕已經把陳之葉拖進化妝室裏去,她也隻好跟大家一起在外麵等。
他這樣直接拉著她去化妝室,實在不是明治之舉,眼看著周圍的人紛紛擺出一副興災炙禍的模樣,蘇丹心裏一直在打著鼓。
身後,突然多了一個人,她嚇了一跳,回過頭去一瞧,竟然是費安琪。
費安琪的目光同樣望著化妝間的方向,隻是嘴角微微彎起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蘇丹一直喜歡費安琪演的角色,覺得有血有肉有靈魂,於是視她為偶像。如今偶像就站在身邊,近在咫尺,她整顆心都狂跳起來:“費……安琪小姐,能……幫我簽個名嗎?”
費安琪笑了笑,舉止大方地接過她手裏的筆,在筆記本上瀟灑地簽上名字。
如此一來,那些在一旁眼巴巴看著的群眾演員們都跑來跟著湊熱鬧:“安琪姐,安琪姐,簽個名吧。”
費安琪笑笑說:“明日之星在化妝間裏,你們應該去找她簽,這機會很難得。”
“我們喜歡安琪姐演的戲!”
“對,我們喜歡的是像您這樣有實力的演員,不是那些靠男人上位的花瓶!”
到底是費安琪,看似不經的三言兩語便惹來一場不小的騷亂,那一陣陣聲討,全然在抹黑陳之葉的形象。
蘇丹自然不知道費安琪和陳之葉之間發生了什麼,但她自小便眼明心透,意識到費安琪是故意針對之葉,火氣完全不受控製,騰地一下竄了起來。
“我家葉子不是靠男人的花瓶!她自己本身就是節目主持人,有穩定的事業,有固定的粉絲,是這部戲的導演和費安琪親自去電視台裏請她來拍,她才來的。我知道,有些人看不慣新人的出風頭,可也沒必要利用無知的大眾,這樣的手段也實在是太卑鄙,太拙劣了。”
一時間,現場沸騰起來,人們逐漸形成兩派,開始打口水戰,逼的導演不得不下令清場,事情才得以平息。
在化妝室裏的陳之葉並不知道,蘇丹在外麵因為她與人爭的麵紅耳赤,此時的她,正站在角落裏,一臉忿懣地瞪著周家奕。
她一直刻意跟他保持距離,而他卻似乎是有意為之,時不時地就在眾人麵前展現與她絕非一般的關係。
“你到底想幹什麼?”她總算是忍不住低吼起來,“我有我的容忍度,如果周總不知道收斂,你信不信我在眾人麵前讓你顏麵掃地?”
“那我倒要看看。”他波光流轉深眸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的臉,一步一步地向她靠近,“你是如何犧牲自己的名譽來毀了我!”
周家奕極少出現這樣的表情,強大的壓迫感讓人心裏發虛,她總算是服了軟,忽然換了一副表情不定期哀求他:“我鬥不過你,真的鬥不過你,你就放過我行不行?我不想做的每一件事都要有你的影子,我想靠自己的能力,靠自己的努力去做好每一件事!”
仿佛是聽了什麼可笑的笑話,周家奕忽然收住腳步,滿眼嗤笑,語氣卻變得格外深沉:“陳之葉,以前的事就算了,但就這次的電影來講,我所做的一切都有我的原則。”
她嗤之以鼻:“原則?你這樣叫原則?”
周家奕表情不變,繼而答道:“你隻是一味地埋怨我,昨天晚上忽然說約你出去吃宵夜的那一番話,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大方方地請你出去,最多是被人認為我想追求你,但如果我不動聲色,等上了樓之後再悄悄帶你出來,被記者們發現,那性質就會變為偷情?”
陳之葉微微有些訝異,雖然她深知那些娛記捕風捉影的本事,但在這件事上,她的確是疏忽了,沒有想到這一層裏去。她無言以對,於是繼續狡辯:“那剛才呢?就算外界流傳著你和我的事,也不過是猜測,你現在把我拉進來,就等於坐實了這個猜測,你就不考慮到它的性質?”
“你說,記者會不會覺得我有那麼傻?”他眉頭舒展開,似乎是胸有成竹,“我就算真的和你有什麼,在沒有作出公布之前,她們所報道的一切都隻能是猜測。而且,以我的處事作風,他們大多會認為我們是在作秀,目的是為了製造緋聞給電影造勢,爭取一個好的票房。”
“那這麼說,你是故意利用我?”陳之葉想起蘇丹昨天晚上和她的那場談話,口口聲聲地說他愛她,可是第二天,這個言論就被周家奕親自打破,不免覺得有些諷刺。
“從來就隻有你利用我的份,我什麼時候利用過你?我不過是想教你一個可以不用排斥恐懼的方法,既然你覺得受了利用,大可以就這麼走出去。”
陳之葉幾乎被他這副樣子氣到吐血,於是狠狠地瞪他一眼,不再浪費口舌,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周家奕並沒有追上去,反倒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的背影。他的目光極亮,顯得有些漫不經心,仿佛料定了她會回來一樣,隻是揚起嘴角,淡然地微笑。
果然,她還是停下了腳步,扭過頭去問:“你要教我什麼辦法?”
他斂起表情,往前走了幾步,沉聲說:“你不是說要用替身嗎?”
剛剛就因為她說了替身兩個字,惹的導演生了氣,現在他又舊事重提,分明是在取笑她,哪裏是要幫她想主意?她有些氣結,心如死灰地別過臉去,拉開化妝室的門。
“不把我的話聽完,或者你會後悔。”
“我不想再去導演那碰壁。而且就算導演礙於你是投資人的壓力,答應用替身,那十幾場近景鏡頭怎麼辦?”
他嗤地一笑,眼中多了幾分興味:“我沒說換你,我在想,如果非要換一個人的話,不如就把男主角給換了。我是投資人,有義務幫助演員找準情緒,在拍攝過程中把潛能發揮到極致,所以我在考慮,或者由我去當替身好了。或許你跟我比較熟,拍這樣的鏡頭簡直是輕車熟路,你說,是吧?”
這就是他的主意?簡直比剩飯還餿。她對著別人都能緊張的冒汗,換了是他,隻怕連台詞都說不出來。
她瞪他一眼,他卻似未察覺,仍是饒有興致地說:“反正沒有別的辦法,既然如此,不如試試我的建議?”
尾音挑起來,仿佛多了幾許曖昧和揶揄。陳之葉本就心煩意亂,哪裏還有什麼心思聽他開這樣的玩笑,最後忍無可忍,終於怒目相斥:“滾!”
陳之葉和周家奕一前一後從化妝間裏出來,一個麵紅心躁,一個淡然自若,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怎麼看,怎麼都讓人心生猜想。
被清了場之後,隻剩下幾個重要演員和劇組人員,大家都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倆價目人,片語不言。
陳之葉一味地想擺脫周家類,低著頭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但她越是如此,就越是引人遐想。四周一片寂靜,所有的目光夾雜著各種各樣的情緒彙成一柱,灼灼地投到她的身上去。大概是感受到了什麼,她猛一抬頭,這才發現大夥的異樣。
她不知道在這短短的時間裏發生了什麼事,但氣氛已然不大對勁,先是人少了大半,而蘇丹臉色不善,費安琪也是一臉蒼白,就連其它的人,臉上都是一副訕笑的模樣。
她微微一怔,差點與跟在身後的周家奕撞個滿懷。正在錯愕之際,蘇丹走過來,拉住她的手,繼而又往化妝室裏去。
這是什麼狀況?怎麼所有的人都有事要跟她在化妝室裏解決?
她踉踉蹌蹌地跟著蘇丹的腳步,結果才一進去,蘇丹就立即轉過頭來,語氣生硬地問:“陳之葉你告訴我,在這個劇組裏,費安琪有沒有欺負你?她有沒有拿著雞毛當令箭,處處打壓你?”
欺負,打壓?
拍這部戲前,她指責她的那番話算不算?在副導門口她警告她的那番話算不算?
她搞不懂蘇丹的意思,一時沒有答話,蘇丹卻以為是她故意不說,語氣瞬間就變得淩厲起來。
“陳之葉,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受了委屈為什麼不說?她欺負你,你為什麼不吭聲,為什麼?”
“你……你知道些什麼?”陳之葉試探地問,“是費安琪和你說了什麼?”
“她不用跟我說什麼,是我自己看出來的。我有點失望,也有點鬱結。我一直很崇拜費安琪,我覺得她雖然資曆老,是大牌,但為人和善,可是今天,我徹底對她改觀。”
陳之葉從蘇丹的言辭中聽出一些內容,不由皺了皺眉:“到底你和費安琪怎麼了?”
“剛才你和周家奕進來之後,我去找她簽名,她挺痛快地給我簽了,然後有很多臨時演員就圍上去要簽名,她卻陰陽怪氣的說‘化妝間裏那個才是未來之星,大家應該來找她簽,免得以後沒有機會’,結果立即就有人指名道姓地說你是花瓶,是靠男人上位的三流女星……那些話實在是太難聽了,我都覺得難以啟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