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笑:“這麼多的人,我又這麼小,你怎麼能夠輕易看到?”
是的,她是很渺小,渺小到連滄海一粟都不如,她就好像大地中的微塵,如果不是被人鎖定了的目標,沒人會發現的,她知道。
“你是不是等了我好長時間呀?路上車多,有時堵塞,又是那麼多的紅燈……”白梅看看婆婆,臉上有歉意,就好像是她故意來晚一樣。
“我也沒有啊,剛剛出來沒多少時間。”淩誌英毫不在意地笑,“媽媽很喜歡站在這兒看這麼多的車和人的呀,在家鄉那裏有這麼多呀,真開眼界呢。”她不想讓白梅有絲毫自責,所以說的很輕鬆,實際上坐火車是很累人的事情,她自己身體又不是太好,簡直就是沉重的負擔。
白梅笑的無可奈何,她知道婆婆的輕描淡寫是為了她,心裏生生感動。
白慧珠做了豐盛的晚餐,然後抱著孩子不停地從窗口向外張望。孩子沒有那樣安靜,總是在她懷裏蹦蹦跳跳,弄的她很累,可也沒有辦法,隻能高高興興地承受。
她輕輕拍著孩子的後背:“寶寶,別跳了呀。看,奶奶來了,奶奶一會兒就來,來抱我寶寶啦。”
孩子就好像聽懂了她的話,卻不接受她讓他安靜的安排,更加高興地猛地一蹦,同時嘴裏咿咿呀呀大喊,險些從她的懷裏蹦出去,白慧珠慌忙用力才摟住孩子,這一次,嚇的她幾乎渾身都軟了,真是,一不留神小家夥就被摔了。
“蹦,在蹦把你仍在地上。”她就像孩子能夠聽懂一般地嚇唬他,唇角擎起一抹慈祥的笑,“不知道姥姥老了嗎?那能像你媽媽那樣陪著你蹦?”
“真不知道我孫子有多可愛。”一邊上樓,淩誌英的嘴裏一邊念叨,那副急不可待的樣子凸顯在臉上,讓人一目了然。
白梅扭頭笑:“除了調皮沒別的。”
“調皮才好,男孩子不調皮就不叫男孩子了。嚴兒小時候……”淩誌英突然住口,因為高興,她突然忘記這個禁忌。——這個時候提他幹什麼?除了破壞情緒之外沒有一點益處。但也因為這突然的提起,她的心被刺了一下的痛,他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真的不要白梅,不要他這個家了?
她想把自己說錯了的話彌補過去,但心裏一亂,就不知道該怎麼說,臉上慢慢露出絕望的難過。
白梅同樣心裏一動,同樣亦是針刺一般的痛,但她知道婆婆突然住口的原因,勉強笑道:“媽媽說的也是。”
她打開門,把手裏婆婆的行李放下就衝窗口抱著孩子的媽媽喊:“我們回來了。”
白慧珠看到她們,抱著孩子迎接過來,臉上是熱情洋溢的笑:“回來了,總算回來了,嗬嗬。”
淩誌英搶上前去,伸手就抱白慧珠懷裏的孩子:“有勞親家母了,有勞了,孩子有沒有不聽話,讓你生氣啊?”
她的目光倏然落到孩子的臉上,不由自主向孩子的小臉上吻去:“寶寶……”
看到孩子的瞬間,她的心裏一下子竄起灼熱的火苗,臉上的笑情不自禁蕩漾開去。孩子……太像莊嚴小時候了,簡直就是小時候的莊嚴,她的心裏在一霎那就好像回到過去,感覺到自己也年輕了,年輕的生動鮮活,年輕的汁液飽滿,年輕的身輕如燕,過去的歲月如同躲在時間罅隙中和她捉迷藏,現在遊戲結束了,它重新回到她的身邊。
是……莊嚴,小時候的莊嚴。膩在她的懷裏,把一根手指放在嘴裏用力嚅吸,咿咿呀呀不知道說些什麼,她看著自己的兒子,胸中湧起潮濕的感覺就好像雨後的夏日,她知道這是一種溫情,也是一種難過,就為這種感覺,有時候她會把他放在地上,任由他亂滾,任由他在不高興的時候大聲啼哭,她就在一邊看,有時候會心痛地抱起他來,有時候就任由他哭,——用冷漠的眼神看著他哭,仿佛他不是他的兒子……往事如煙。眼前的孫子用和兒子極其相似的神態喚起她對兒子的複雜記憶。
兒子,她的兒子……眼前兒子的幻影重重交疊。小時候,兒子咿呀學語,含混的聲音一聲聲呼喚“媽媽”,在她抱起的時候,他就笑,沒有長滿牙齒的小嘴大大張開,清澈的瞳仁裏是她清晰的影像。那個時候,兒子什麼都不知道,所以不管她的心情如何,隻要滿足了就咧著嘴笑。稍稍長大一點,兒子懂得看她的臉色了,在她不高興的時候,兒子悄無聲息躲在一邊,用膽怯的目光偷窺她慍怒的臉。後來兒子上學了,他們的接觸也越來越少,她承認自己很愛兒子,但她的愛就好像例行公事,從來沒有像別的媽媽那樣去溺愛,這種不遠不近的母子關係一直維持到兒子大學畢業,直至兒子的出走。
哦,是不是兒子心裏有陰影,怨恨她這個媽媽對他不好,所以什麼都不肯和她說?兒子又是為什麼出走呢?她不知道這其中有多少責任應該由她這個媽媽來負。
想著……她突然就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