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當頭棒喝1
一月後,林曉紅的傷勢治愈,遂與雅景香自滬返回蘇州。由於雅景香不願再回滸墅關,在征得遊擊隊司令部同意後,便與林曉紅一起去了太湖潭東,參加了遊擊隊。轉眼到了1948年,在初春的一個傍晚,徐全根執行任務後,獨個兒走進了光福潭東的悅來酒家,一坐上桌,旁若無人大聲吆喝:“拿好酒好菜來。”店老板一見,有點兒驚訝,一看左右,都是些熟客,於是湊上前去,說:“小豆腐,店堂裏人多眼雜,內屋有間雅室,去裏麵美美一敘?”徐全根抬眼望了望店家,沒有挪動身子。店家以為他默許了,正欲喚店小二將兩隻冷盆往裏端去,徐全根滿不在乎地一笑:“把菜給我放到這塊,我看誰敢把我怎樣?爺爺還沒有遇到敢在我麵前打黑槍的人……”。店小二遲疑了一下,用征求的目光望了下店老板。店老板即刻吩咐將菜端上徐全根的桌麵,爾後轉身匆匆去潭西村。原來,自從新四軍太湖遊擊隊主力部隊北撤後,隻留薛永輝、周誌敏、秦子剛、林曉紅等三十多名遊擊隊戰士留守。為執行上級指示精神,留守人員成立武裝工作隊,下屬若幹武裝小組分散開展活動,組與組之間不發生橫向關係,遊擊隊以定期、不定期的碰頭會實行聯係和領導。金維漢自從擔任縣長後,他手下的特務組織依然在蘇西一帶活動,並將原先汪偽特務中的一些骨幹羅致門下,秘密集訓後,分派至各鄉村、集鎮潛伏。前不久,他得到了“螳螂”來報,新四軍遊擊隊北撤,蘇州西部隻有少數遊擊隊活動。他認為,這是消滅遊擊隊的最佳良機,組織軍警出動武裝收租,逼迫遊擊隊出現,伺機一網打盡。
然而,他親率部隊出動去鄉下收租,遊擊隊四下伏兵,每到一處地方,都會射來莫名的槍彈,不是這個帶隊催租的保長命喪黃泉,就是那個持槍抓壯丁的偽軍一命嗚呼……為了消滅心頭之患,金維漢指令“螳螂”和派出密探搜集遊擊隊活動的情報……籌劃了集中軍警突襲遊擊隊活動頻繁的村莊。自此以後,遊擊隊頻頻遭襲,要不是百姓舍身掩護,後果不堪設想。針對特殊情勢,薛永輝遂對各遊擊武裝工作隊從過去居住在老百姓家,改為宿營於人煙稀少的荒丘墓穴,日潛夜出。潭東、潭西兩村是新四軍遊擊隊的遊擊區,根據地下黨聯絡站獲得的情報,金維漢早就虎視眈眈,現在徐全根去那裏飲酒,自然十分危險。好心的店老板勸其去裏室,為的是以避敵人耳目,當徐全根執意堅持,生怕萬一,所以把這個情況向潭西村聯絡員黃球娣作了報告。幾個愛聽新聞的顧客一見徐全根光顧,湊了上來問東問西。徐全根十分謹慎,不敢妄言,可三杯酒一落肚,便打開了話閘子。“你們問我為什麼來這裏喝酒的次數少了,這是我們的紀律不容許。”徐全根說,“幹我們這一行的規矩也真多,不準拿老百姓的一針一線,不準玩別人的老婆,不準……我為喝酒的事,挨的批評還少嗎?”“那你現在怎麼來這裏違反紀律了?”有個顧客問道。“過去在領導眼皮底下,你放了幾個屁也會知道。現在各小組行動,酒喝醉了也無人問津。”徐全根一笑,詭秘地說,“不瞞各位老兄說,原以為打跑了東洋鬼子,可以過幾天太平日子了,可誰知還是東躲西藏,連喝杯酒也像女人偷漢子,完事了,拉上褲子就跑人……”。“那最近多日不見,在忙啥……”。“忙啥,在給金維漢和他的部下送花生米呀。他率領他的弟兄們下鄉,總得給他點禮物……”接著,便繪聲繪色地講了幾次襲擊金維漢的戰鬥,末了,做了個手勢,說,“過去,我們是把花生米一把一把地給日本鬼子,日本鬼子現在不是一個一個地回老家了。現在我們是一顆一顆地給那個姓金的嚐,叫姓金的渾身不舒服。”說到這裏,從口袋裏拿出了一顆子彈,往台桌上一拍,眯著血紅的兩眼說:“這顆,我一直放著,沒敢用,因為它有特別的用處!”“……”大家不解,端詳了一下這顆子彈,沒有看出它的特別之處。“今天,爺高興,講給你們聽,我們武裝小隊正策劃著捉拿金維漢這個小子,讓領導看看,別老批評我這個嗜酒的,酒能誤事不假!可酒也能壯我們男子漢的膽,我要親手抓住了姓金的,別小覷了我們這些酒兄酒弟……”。“哪這與這顆子彈又有什麼關係呢?”有個顧客如墮霧海。“我在小組會上對仇全男老弟說過,你別老打我喝酒小報告了,我拿給你看樣東西,你就明白我是怎樣的人了。”“仇全男是誰?”“他如今是太湖遊擊隊裏的又一個紅人,時任武裝遊擊小隊的一個隊長,是我的頂頭上司哩。”“你什麼東西讓他看?”大家十分感興趣。“你們先瞧瞧我這個人,小模小樣的,而仇全男五大三粗,我沒一樣能勝得了他,沒法子,這是怪我爹媽偷工減料。但有一樣,我得謝謝我爹媽,是他們給了我一個嗜酒的愛好,所以……”他拍了拍胸口,“我的膽長得特別大。仇老弟問我給他看啥玩意兒,我從衣袋摸到褲袋,又從褲袋摸到衣袋,從手槍裏推出了這顆子彈。我對他說,我這顆子彈是專給金維漢留著的……”。“原來是這麼回事……”大家會意地笑了。“好久不見了,徐大哥,今天怎麼在這裏嗬。”這時,從店外踏進了一個年輕女子。眾人一看,是潭東小學的教師史麗瑜。隻見她齊耳短發,兩條彎彎的眉毛下,一雙明亮的大眼睛,一笑,顯出一對酒渦。她上穿著花格子白底襯衫,下套藍色布衣短裙,楚楚動人。她步至桌前,說:“好久沒到我那裏去坐坐了。”大家見史麗瑜來了,紛紛退之一旁,徑自喝酒聊天。“史老師,不瞞你說,我也想去你那裏坐坐,可現在形勢不同,去你那裏了,要是給別人看到了說閑話,可我並不在乎。我是怕被奸人告密,說你是與我們遊擊隊一夥的,遭到連累。”徐全根說出了實話,“我可不願意做出對不起朋友的事。”“你說哪裏話了,我才不信這個邪哩。”史麗瑜將高聳的胸脯一挺,氣咻咻道,“姓金的如今當了縣太爺,可他過去是漢奸呀,現在又反過來打你們抗日的愛國誌士!”憤憤不平。“你別說這話了,這連三歲的孩童也知道。你說了這些話,不怕招來是非?”徐全根說,“給你戴一隻私通共產黨遊擊隊的帽子……還是說說別的吧。”他見史麗瑜抿嘴不響了,嗬嗬大笑了,“怎麼樣,有對象了,幾時請我喝喜酒……”。“我才沒有哩……”史麗瑜道,“如果有那麼一天,我當然少不了你。說來,你和秦大哥,是我救命恩人嗬。”“叭叭……”突然村外響起一陣槍聲,顧客們紛紛離開酒席,拔腿而走。徐全根酒醒了一半,嗖地拔出手槍,欲衝出去。史麗瑜一把抓住他,道:“你這麼出去,不是找死嗎。再說你一個人,外麵來了多少敵人也不清楚,我可不能讓你在這裏出事。走,我給你去找個藏身的地方,誰人也不知……”拖了徐全根步出悅來酒家,走街串巷,到了小學校後,步進了辦公室。徐全根四下一望,左邊靠牆有幾隻書櫥,中間是兩隻辦公桌,無有藏身之處,而外麵的槍聲越來越密,一時慌了手腳:“這裏不安全。”欲返身退出。史麗瑜用力拖開了一隻大櫥,催促他:“快,快進去。”徐全根踏前一步,有一扇小門,打開後望內一看,是間可藏五六個人的小屋。他猶豫了一下,頭一擰,鑽了進去,返身將門掩上。史麗瑜複而把書櫥推上,爾後步前幾步,坐在了辦公桌旁的椅子上,隨手拉過幾本學生作業本,裝模作樣批改起來。“叭叭……”又響起了幾聲稀稀拉拉的槍聲,緊接著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哐當”一聲,辦公室的門被踢開了,衝進了四個全副武裝的國民政府士兵。為首的是個高個子的大漢,手裏執著一把手槍,望了望史麗瑜,問:“你是什麼人?”“我是什麼人,你難道還不清楚嗎?”史麗瑜一點也不驚慌,“你們想幹什麼?”“來抓遊擊隊。”高個大漢說話開門見山,“我們看到你帶了個遊擊隊來到了這裏。說實話,你把他藏在了哪裏?”“他肚子下有腳,跑啦。”史麗瑜瞟了眼高個大漢,試探道,“你們是什麼地方來的,怎麼如此橫蠻無理?”“按你的話說,這裏不是講理的地方?”高個大漢道,“好,我帶你到一個講道理的地方去。”言罷吩咐手下,帶了史麗瑜就走。史麗瑜也不爭辯,知道在這裏與高個大漢一時講不清楚,所以合上學生作業本,往旁一放,人轟地站了起來,生氣地罵了一句:“橫行霸道!”高個大漢等人把她帶上了潭山石嶁庵。石嶁庵因山構成室,藏而不露,青瓦粉牆,樸素無華。進庵的屋東有株明代木香,樹葉茂盛,亭亭如蓋,高達三丈有餘。高個大漢把史麗瑜帶到那裏後,道:“在這裏如不講實話,我們可不客氣了……”。“你們敢把我怎麼樣?”史麗瑜徑自欣賞了一下木香,不屑一顧。她折下了一根小枝,端詳了一會,慢吞吞地說,“現在你們可以立即派人去抓那個小豆腐了,他藏在學校辦公室右邊一口書櫥的背後。當心,他手中有家夥。”“你是誰,我為什麼要信你。”高個大漢問。“我是怕你們傷了我,才作交代呀。”史麗瑜嘿嘿冷笑一聲,裝腔作勢地說,“老總,我是一個弱女子,怎敢與你們這些大男人鬥,怕了你們了。”說完,將那根小枝拋到了高個大漢的臉上,噗哧一笑。“看來你非要我叫弟兄們動了家夥才肯說實話。”高個大漢將臉一沉,厲聲言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我講了這麼多話還不明白?”史麗瑜生氣了,“我叫你們去抓遊擊隊,你們為什麼還呆在這裏與我鬥嘴。如果壞了大事,我饒不了你。”沉下了臉,雙目咄咄逼人。“那麼你是……”高個大漢非要刨根問底。他見史麗瑜不肯說出身份,使了個眼色,在一旁小屋裏押出了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正是賣海棠糕的小三子。小三子一見史麗瑜,如同見到了救命菩薩,連連道:“史老師,快講實話吧,不然這些人饒不了我們。”史麗瑜見到小三子被抓,感覺到了什麼,以命令的口氣說:“弟兄們,誤會了,快放了這位大叔。”“我們憑什麼要聽你的話,把這位行蹤可疑的遊擊隊給放了?”高個大漢固執己見。“大水衝了龍王廟,自己人不認識自己人。”史麗瑜哈哈大笑說,“因為我是蘇州特工站特工,隱藏在潭東,肩負特別的秘密任務。”她見大漢搔頭摸腮,還不明白,恨鐵不成鋼地說:“不瞞眾位弟兄說,我?是金維漢,不,金特派員、金縣長的手下,代號叫‘螳螂’,聽說過嗎?要是今天抓不走徐全根,把這件事搞砸了,有你們的好看。”“原來如此。”高個大漢聽到這裏,忍不住捧腹大笑,“我們找了幾年的螳螂,原來是你……”回頭對門外大呼了一聲,“進來吧,徐全根同誌,這回你總信了吧?”“……”史麗瑜感到莫名其妙。當徐全根與秦子剛等人打開小門,來到木香樹旁,史麗瑜終於明白,這高個大漢和幾個國民政府士兵是遊擊隊所扮。原來事情是這樣:潭東幾次情報泄密,早引起了薛永輝、周誌敏等遊擊隊領導的注意,通過內查外調,證實了史麗瑜就是金維漢手中代號叫“螳螂”的特務,為此要求徐全根配合偵查,以獲得第一手鐵證。徐全根聽後,說:“真是叫人笑掉大牙,說史麗瑜是特務,說什麼我也不信。如果她是特務,怎麼會去大光明劇場散發傳單,去與日本鬼子相抗?如果她是金維漢手下的特務,金維漢當了縣長,她為什麼還要隱居偏僻的潭東鄉下?你們別搞錯了。是不是因為她是我從日本鬼子那裏救下的,你們想借搞她來整我,沒門。”拒不配合,繼續與其頻繁往來。這次他至潭東悅來酒家,店老板將徐全根又去酒家洶酒的情況告訴了黃球娣,黃立馬向薛永輝作了報告。薛永輝知道金維漢一直想在遊擊隊中抓“舌頭”,以摸清遊擊隊活動的情況,如果這次史麗瑜知道徐全根再次出現潭東村,定會將“情報”送出。果然不出所料,徐全根出現在悅來酒家,讓史麗瑜知道後,遂將情報告訴了潛伏在酒店邊做海棠糕的小三子,爾後進店與徐全根搭話。沒多久,幾聲槍響,史麗瑜以為金維漢派人趕至。為了使自己繼續隱蔽,又不讓徐全根在混亂中脫逃,她把他帶回學校辦公室的書櫥後麵的密室匿藏。當她看到前來抓人的幾個士兵並不買她的賬,為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