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四章 時空捕手(2 / 3)

賀小舟注意到他的手在發抖。

“知道就好。夥計,這一切隻能怨你自己。你不屬於這個時代,沒有人可以超越他所屬的時代。我,不能為此負責。“賀小舟一邊機械地背誦著教官教授的語句,一邊把手槍抬了起來,將槍口逼近偷渡者的左眼。他眯起雙眼,深吸了一口氣……“等一等!請等一等!“偷渡客突然開了口,極度的恐懼是他的聲音變了調,“我不能就這麼死了。我耗盡了我的財產和我的勇氣才來到這裏,不能就這麼死去。我請求你,讓我看一看這裏的人們和他們的生活,好嗎?我就是為了他們而來的,不見他們一麵就死我實在不甘心。你放心,我不會逃跑,我隻想見他們一麵。對於一個將死的人的最後一個心願,你是不會打碎它的,對嗎?“偷渡客直視著賀小舟的眼睛。

賀小舟覺得有些手軟,搏擊和鮮血所激起的野性如流水一般消失一空,他確實缺乏足夠的勇氣打碎這個人的心願。偷渡客那單薄的身軀,發抖的雙手,以及沙啞的嗓音,都讓他不由自主地產生了同情。這種同情就如在風雪彌漫的冬夜走入一間充足暖氣的房子一樣,讓人權身邊的軟軟的、暖暖的……他殺人的決心被動搖了。賀小舟硬撐著自己外表的冷漠,使出全力不讓自己回避偷渡客的目光。他現在怎麼也不敢立刻就扣動扳機,如果讓偷渡客抱著遺憾死去的話,他賀小舟的靈魂會痛苦許久的。答應他吧,一個聲音對賀小舟說,滿足他這一個請求,然後在他提出第二個請求之前殺了他。

“好吧。“賀小舟說,“拿起你的包袱。“他的聲音仍是冷冰冰的。

偷渡客慢慢彎下腰拾起包袱,小心地拍去上麵的塵土,背到肩上,轉身邁開了步子。賀小舟在他的身後一米多遠的地方緊緊盯著他,隨著他前進。

賀小舟沒有失去理智,他仔細考慮過了。還在他使用射線檢測儀進行檢測之前,他就用X射線透視鏡掃描過那個偷渡客了。他沒有發現偷渡客藏有武器,因此不怕他玩什麼花招。

而偷渡客在體力上也遠遜於他,徒手格鬥其結果會呈一邊倒的態勢。並且他的手槍上裝有指紋識別裝置,除了他以外沒有人能打得響。賀小舟想不出還有什麼危險,但他還是十分小心,目光須臾不離偷渡者的身軀。

半小時後,賀小舟押著那個偷渡客來到了山腰一塊突出的懸崖上。他們早已離開那條土路,適才這崎嶇的山路來到這兒的。

偷渡客走道懸崖的邊緣,向下俯瞰著。賀小舟小心地站在他身後,盯著他,防備著他將自己掀下懸崖的可能。在他們腳下,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公元前四百年的人們正在為了能在這個自己所屬的時代活下去而勞作。

這是一個不小的村莊。村裏成片的茅草房屋錯落有致,背這些茅房隔開的街道上,間或有神色疲憊而漠然的人走過,隻有孩子們偶爾發出嘻鬧的笑聲。村東頭的一口水井旁,一個人把頭俯在水桶裏大口喝著剛從井裏打上來的涼水。村裏修理農具的單調的叮當聲打破了沉沉的死寂氣氛。陰暗的小手工作坊裏傳出不絕於耳的紡機聲,婦女們正在紡織粗糙的麻布,用它給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縫製寒衣。村外,已經收割後的田裏稀稀拉拉地長著些野草,大風從枯黃的地上拂起黃塵。

看得出這個時代的人生活得不怎麼幸福。賀小舟把目光從山下收回來,他對這個發現不感興趣。每個時代都有其特定的生活方式,誰也不能超越時代。

偷渡客突然跪在了懸崖邊上,他雙手當胸合什,轉過頭來向賀小舟:“你信佛嗎?““不信。“賀小舟搖了搖頭。

“我信。“偷渡客說。他低下頭,開始閉目誦經。

他也許在超度自己的靈魂,賀小舟想,讓他祈禱完吧,還有時間。賀小舟盤算著。就算祈禱、處刑、銷毀屍體一共需用一個小時,也還有兩個多小時的時間,完全可以趕到返回地點。夥計,好好祈禱吧。賀小舟這時還真希望能有佛祖和靈魂存在,那樣的話,他也許就不會在為一個人將徹底從世界上消失而感到憂傷了。

“你知不知道我的名字?“偷渡客頭也不會地問。

“不,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賀小舟立刻回答,他的聲音有些急促。是的,他害怕知道這個人的名字,他害怕知道了之後自己將來會忍不住去查看這個人的檔案,了解他的情況。這樣一來,他就會接觸到這個人的人生,就會了解他的愛好、他的親人、他的思想、他的眷戀、他的德行這一切會深深刻入他賀小舟的大腦溝回中,使他無法忘卻這個人,無法忘卻是自己是這一切成為了毫無意義的過去。有朝一日,所知的有關這個人的一切肯定會伴隨著悔恨從他的心底噴出,啃噬他的靈魂。不,不能知道。對於時空捕手,忘性是第一重要的。

“我的生命是一片空白。“偷渡客似乎一心要與賀小舟作對,他自言自語地說起了自己的經曆,“我的生活中充滿了挫折與失敗。我從小就對我們中華民族的傳統文化十分著迷,這與我所受到的傳統教育有直接的關係。長大後我確實沿著長輩們希冀的生活道路走的,我學的是中醫,希望能考它在社會上安身立命。但事實證明,我選擇的是一條落落寡合不合時代的路。我與時代格格不入,我在社會裏找不到可以交流思想的人,甚至連謀生都很艱難。中醫早已不是熱門的行當了,沒有多少人願意依靠中醫治病。除了最出色的幾個老中醫,其餘中醫沒什麼前途可言。我的醫術並不特別高明,因此倒了許多黴。我熱愛傳統文化,但卻沒能找到一種方法將它們消化吸收,以適應現代的社會。這就是我失敗的原因。我曾力圖擺脫命運的控製,但是我的性格形成時期早已過去,我無法再為自己樹立一套新的價值觀,尋找到一條新的生活道路。我其實並不缺錢花,但我不願一依靠家族的遺產來過活。我要實現我自身存在的價值,我渴望能不斷親手醫治好病人。但這個願望在我們那個時代是不可能實現的,於是我耗盡了屬於自己的那份遺產,來到了這兒。我知道,這兒的人民需要我,我的醫術可以在這裏派上大用場,在這兒我的生命將有意義,不會在因空虛而傷心。“說到這兒,偷渡客轉過頭,盯住賀小舟,“看看這兒的人民吧,看看他們的生活吧。他們的生活就如同秋風中的樹葉一樣,朝不保夕。這個村子裏有不少人將連今年冬天都熬不過去,而我可以使許多家庭免於破裂,可以使許多孩子免於夭折。我不能死!放過我吧,求求你了,放過我吧。“偷渡客淒聲懇求著。

賀小舟避開他的雙眼,低頭抬碗看了一下表,然後用盡可能無動於衷的語氣說:“時間不多了,我在給你五分鍾。夥計,回憶回憶我們那個時代令你留戀的東西吧,回憶一下你的生活中美好的一麵,那樣你會好受些。“偷渡客於是慢慢轉回頭,又開始低聲誦經。

賀小舟慢慢扣動扳機。他幹得很輕、很慢、很小心,生怕讓偷渡客聽見了。他改變了主意,不能讓這個人祈禱完。如果讓他全身肌肉悚縮地感受到槍口頂住後腦勺的話,他會在孔舉重死得很痛苦,還是讓他在毫無心理準備地去天國吧,那樣就不會有痛苦與恐怖。就這麼定了,幹吧!賀小舟猛地抬起手槍,向往日上射擊訓練課一樣,雙手握槍,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氣,憋住,扣動了扳機。

偷渡客的後腦勺在子彈的撞擊下四分五裂。由於手槍上裝有消音裝置,頭骨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他的身軀想一段木樁一樣摔在岩石上,其實在撞地之前他就已經死了。血從他身下流出,順著石縫向下淌去,滴在山下的土地上。

賀小舟徐徐吐出肺葉裏的空氣,慢慢放低雙臂,他感到雙手僵得厲害。他費勁地收起手槍,使勁甩了甩雙臂。他要讓血液流快一些。片刻之後,他走到偷渡客的屍體旁,彎下腰抓住他的雙腳,把他拖到了距離懸崖邊緣七八米的地方。然後,賀小舟撿起了偷渡客的包袱,他本想打開看看有些什麼,但旋即又放棄了這個念頭。包袱裏無非是些灸條銀針之類的醫療物品,看了讓人傷心,不看也罷。賀小舟將包袱扔到偷渡客的屍體上,然後從行軍包裏掏出一個瓶子。這個瓶子裏裝著的是高能燃燒劑。賀小舟打開瓶塞,將裏麵那銀色的粉末撒到偷渡客的屍體上麵。撒完,他向後退了幾步,從行軍包裏取出一小塊引火劑,扔到了屍體上。

呼的一聲,火燃燒了起來。特種燃燒劑燃燒時沒有煙,火苗也不高,一點也不刺眼,但賀小舟仍不願看這場麵。他轉過身,走道懸崖邊,茫然地看著山下村莊裏一群玩耍的孩子。

十分鍾之後,賀小舟已經徹底感覺不到身後的熱氣了。他轉過身,看到偷渡客的屍體已經消失,地上隻剩下一些白灰,不能相信他們就是那個偷渡客。他已經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啦!賀小舟感到憂傷正在爬上自己的臉。他拂了拂身上的灰塵,小心地繞開那對白灰,向約定地點走去。他沒有再回一次頭。

在山頂的岩石上坐定之後,賀小舟抬腕看了一下表,還有半個多小時。現在沒事可幹啦,賀小舟放眼四周。在山頂上,視野十分開闊,山巒和平原交錯相間。不知道為什麼,賀小舟覺得仿佛是自己生來頭一次在山頂上觀看山景,一時間他感慨萬千。任務已經完成,可他卻沒有那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感覺,相反,他感到心裏難受得厲害,就象被鹽酸腐蝕一樣。眼圈有些異樣的感覺,就像出發前的那一刹那的感覺。

為什麼不能把他弄回他出發的時代呢,就像現在我這樣?賀小舟思忖著。我完全可以給他注射一針麻醉劑,把他背到這兒來。為什麼不能給他一個機會?他是一個好人呀!法律嗬,難道你注定是鐵麵無情的代名詞麼?可是,把他抓回去,他的命運會是什麼呢?肯定會被判刑,入獄。他已經沒有了財產,也沒有安身立命的機能,處於後也隻能靠領取救濟金生活,向他那樣的人,對這種生活能忍受的住嗎?也許,讓他死在這個他向往的時代,對他來說痛苦是最小的。這麼一向賀小舟才略感釋然。

可是,這對我來說太痛苦了,賀小舟的心又縮緊了。慧慧嗬,但願今後我和你一起時還會發出由衷的開懷笑聲,但願這發生在兩千六百多年前的噩夢不會在意想不到的時刻從我的心底跳出來,妨礙我們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