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龐其壯較手的那個,是個身材瘦削,麵色幹黃的中年人物,驟見他的伴當吃虧挨刮,如何能以甘休?這人不聲不響,猛然一記側旋,掩到是李大身側,一對“鎖骨鉤”狠插回絞,冷焰炫閃中,巴不得一家夥將是李大的脊梁骨拋斷。
是李大是如法炮製,又一記“大屠魂”奉送給了這位仁兄。
青藍色的芒彩仿佛一片剔透燦亮的光幕,而光慕中鋒刃縱橫,交織如雨,這位麵色幹黃的朋友便摹然身子繃挺,一頭跌出丈許之遠,那對“鎖骨鉤”則隻剩下兩隻把柄握在他手裏,禿禿的看上去好不紮眼!
熊鐸與他的夥計,是李大是一視同仁,誰也不多,誰也不少,每一位都是前胸加後背,各片下斤把人肉下來,肉雖不多,傷口卻不小,血糊淋漓的那一團,相當的令人觸目心驚。
咬著牙,熊鐸搖搖晃晃的從地下站起來,伸出一隻血跡斑斑的右手指點著是李大:
“好……好雜種……你狠,算你狠……老子走了眼不關緊……早晚仍是我回頭來結帳……說……你有種擱下萬兒來,便上天下海……老子也拎你得出!”
是李大古並不波,毫無火氣的道:
“我叫是李大。”
麥垛子場邊,吉百瑞大聲道:
“也別忘了我,我叫吉百瑞。”
熊擇聽在耳中,方待再擺幾句硬話,充充場麵,卻突的一哆嗦,麵上五官都像刹時挪了位置,他忍不住一聲呻吟,急步過去扯起他那夥計,惶惶然似喪家之犬般落荒而去!
用方石砌成的屋子,總是教人感到特別堅牢,似乎連無情之火也不怕。
這一家老當鋪不但給人堅牢的感覺,那櫃台上的鐵爛柵更令人泛起隔開了兩個世界之感。
有沒有人聽過荷包飽漲的人光顧“當鋪”呢?當然沒有,所以那些站立在櫃台外,伸長脖子的窮鬼,沒有法子不把朝奉們看得高高在上的另一階層的人物。
那姓李大的胖朝奉懶洋洋道:
“這口劍不過是破銅爛鐵麵已,就算一兩銀吧!”
這種昧著良心硬是把足金戒指當作鍍金戒指大殺價錢的話,李大朝春每天不知要說多少遍,因此他幾乎想把長劍扔出去,整個人都被無聊乏味的感覺充滿。
不幸的是他向框外俯視了一眼,這一眼竟使他完全清醒了,因為那個人的目光像刀子般刺過來,雖然不痛,卻冷得要命……
那個人長得高高的,樣子蠻英俊的,但看上兩眼之後,反而如墮霧中似的,瞧不清楚這人的年紀和樣子究竟是怎樣的。
那人用眼光之刀,刺入李大朝奉心裏,又用低沉的聲音道:
“你太年輕了,叫一個老人出來。”
胖胖的李大朝奉如受催眠,伸手扯動一條絲繩,此繩通入內室,纏在雨老板桌上的銅鈴上。
七八十歲滿頭白發的雨老板立刻出現,他問都不問,拿起那口長劍審視片刻,笑一笑道:
“好劍,劍鞘是百年的鯊魚皮鑲金製成,劍身的魚鱗片紋,泛起血紅光彩,至少染過一百個人的鮮血。”
雨老板這時才緩緩望著求當的客人一眼,道:
“大爺請進來,萬事都有得商量。”
那人道:
“我叫冷見愁,有話在這兒講就是。”
雨老板道:
“悉聽尊便,辛大爺押多少銀子花用?”
冷見愁忽然想起昨天黃昏來到這座城市市效的片段,那裏他站在一個高崗,遠遠望見滿城燈光絲竹管玄之聲隱約可聞。
冷見愁突然問呆住了,宋詞中有幾句形容一個飄蓬過客看見滿城燈火時說……
“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於是冷見愁懷著滿腔淒涼落寞之情,凝立還望直到中宵風露已幹朝,陽光照遍大地,才走入城內,但仍然磨菇了好久,看看已是中午,方始大步走入這間當鋪去。
最主要的是他懷中連一文錢都沒有,這六七日一路行來,每天三餐一宿少一文錢都不行,所以非得找個當鋪不可了。
雨老板蒼老而相當響亮的聲音又道:
“如果老漢的老眼不是昏花,則可以肯定這口劍便是天下武李大高手無不膽寒色變的《血劍》了!”
冷見愁說道:
“哦?叫做血劍?”
雨老板道:
“想不到三十年之後,還能夠重見此劍,人生真是變幻莫測,對麼?”
冷見愁道:
“我隻想知道這口劍可以押多少?”
雨老板道;
“你說一個數日,老漢立刻如數奉上。”
冷見愁尋思一下,道;
“好,十五兩。”
雨老板重重歎口氣,雖然摸出十五兩一錠紋銀,卻不交給冷見愁,說道:
“你一定不知道血劍嚴北的名字,他在三十年前,天下凡是能夠名列高手之李大的人物,隻要聽到血劍兩個字,馬上就得準備好後事……”
老人的話聲隻停了一下,忽然把銀子丟出去,厲聲道:
“滾,滾,我不想再見到你!”
冷見愁動也不動,連眼皮都不眨,道;
“血劍嚴北算得什麼東西,不過是一片落葉罷
在片刻的僵默之後,李大麵對杜爾,形色陰晦淒黯,語調更顯蒼涼傷感:
“你離開家裏不久,便遭了一場火,把什麼都燒光了,一家大小張著口,日子總得往下過,我在萬般無奈之下,向莊頭李大戶借了三千銀子做生意,不想一船貨朝南運,卻在江心遇風翻傾,落得血本無歸,這李大戶屢屢催討,我拿不出錢來還債,他竟找到他舅子熊鐸來逼迫我,我自忖力弱理虧,爭不過人家,隻好和你師兄摸出來待到前麵‘蘇家甸’去,向一位遠房表親多少貸幾文還帳,未料熊鐸卻誤以為我們是想賴債隱走,竟在半路上伏好了截殺我們……不悔,若非你及時來援,我與你大師兄,隻怕已經遭了對方的毒手!”
黑著一張麵孔的龐其壯,努力牽動著唇角,擠出一抹何其幹澀的苦笑:
“師弟,好久不見了,近況可好?我們都時常惦記著你,生恐你混得不如意,青蓮前些時還在念叨,說不知你如今的情形怎麼樣了……”
君不海低沉的道:
“多謝師門關懷,這段辰光裏,我還能將就著廝混,沒什麼好,卻也壞不到哪裏,正如師父所言,不管怎麼著,日子總得朝下過……”
不曾點明,但聽話的人心中有數,杜爾是弦外有音。
龐其壯欲言又止,卻令人體會得出他那份難以言宣的愧疚情懷,同樣的,李大也有點兒訕訕的味道,師門兩代。這時居然透著恁般的生疏窘促,也客套得近乎虛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