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鳳陽盛典
2019年12月22日,冬至,
安徽鳳陽明皇陵,鑼鼓喧天人頭湧動,上午9:30分,鳳陽明皇陵建成640周年祭祀大典正式拉開帷幕。來自全國各地的朱氏後裔,明史學者,社會名流以及皇陵景區負責人等數百人聚集一堂,在陰霾清冷的冬至日裏以文化和傳承的名義大搞封建祭祀活動。
身材高大的張太嶽脖子上戴著條亮明黃色的絲質圍巾混在人群中,顯得有點鶴立雞群,在現場司儀的指揮下,心不在焉地向著麵目崢嶸的朱元璋雕塑行禮。
雖然姓張,不過按照他爸爸還有他爺爺的說法,他家本姓朱,按家譜記載,張太嶽乃是明太祖朱元璋第22代後嗣子孫,傳自朱重八六子楚王朱楨一脈。張太嶽的爺爺在世時不止一次的說過,當年張獻忠破漢口,幾乎屠盡楚王一脈,而張家的祖上作為早已沒落的旁支庶宗得以幸免。後來更是為躲避滿清入關後的清洗而隱姓埋名改成張氏才傳承至今。
即便改了姓,且多代以務農為生並徹底淪為赤貧,可老朱家的傳承沒有斷,祖上的榮光更沒有忘,這一點上從他的名字就可見一斑,張太嶽,是他爺爺給起的,取自明隆慶年間首輔張居正的號,而他爸爸的名字張茂恭,是嘉靖首輔張璁的字。想想他爺爺大字都不認識幾個,給孩子取名字還非得沾上點明朝張姓名人來牽強附會,實在是夠難為他老人家了。而且也不光他們家一支,張家整個族譜裏在世的一百多人算起來,幾乎每個男丁的名字都跟幾百年前的老朱家或者大明朝搭點邊。張太嶽的親戚裏,張(王)明陽,張徐階等等,不一而足,張家的明朱遺風由此可見一斑。
近些年,隨著明史熱和明朝文化熱,類似這次的祭祀活動經常舉辦,而開枝散葉幾百年的老朱家後嗣子孫也終於可以堂而皇之,以各種形式冒出頭來偶爾露上一小臉,有很多也都和張太嶽家一樣,不姓朱,在曆史的變遷中改了別的姓。比如河南就有個王姓家族,號稱整個村子數百號人都是太祖爺的後代。這次祭祀大典就來了許多類似的“祭祀團”。
張太嶽今年四十好幾不到五十,湖北十堰人,現在北京工作,就職於兵器工業公司下屬某科研院所,純科研技術男,國內小有名氣的輕武器專家,海龜博士,目前更是某重點型號單兵輕武器科研項目組負責人之一。
這次本來是去合肥參加一個會議,間歇期剛好有兩天休假就被老父親硬逼著趕到鳳陽,代表楚王一脈參加這次的祭祖大典。張太嶽本身對所謂的光宗耀祖什麼的並無太大興趣,但父命難違,閑來無事就當來旅遊放鬆一下。
望著朱元璋雕塑那張算是醜出天際的鞋拔子臉,對比自己有些小帥的國字臉,張太嶽心下對老張家一脈是否真是楚王後代不免有些暗暗懷疑,也多少有點慶幸,幸虧沒長那麼醜。正恍惚間,旁邊有人伸過頭來小聲問他:
“老張,完事你啥時候回北京啊?要不一起走?也好有個伴。”
卻是昨晚才剛剛認識的範榮。
“哦,暫時回不去,這兒完事我還得趕回合肥,有個會沒開完……”張太嶽答道,並對這個自來熟還有點話癆的範榮報以微笑。
“那就無緣一起回了,等你回北京咱哥們兒再聚,我請你吃飯!”
範榮是這次活動組委會花錢請來站台的明清史學專家,北師大教授。作為本次慶典學曆最高的兩位,組委會特意把入住酒店最好的雙人間安排給他們倆,還都是北京來的,這就算認識了。
範榮個頭不高一臉褶子,頭發都多半白了,看起來比張太嶽老很多,卻一直堅持叫他老張,張太嶽也沒客氣,回稱範老。在酒店裏甫一見麵,範榮就非常熱情,遞了名片後加了微信後就開始滔滔不絕的說起來。看名片上的各種名頭繁多,都挺唬人的。張太嶽的海龜博士這張虎皮早就被老父親在組委會這邊掛了號,算朱氏子孫裏麵比較有出息有麵子的一個,但工作的保密性質又決定了張太嶽不能太過張揚,隻是推說自己是搞機械的,在北方工業公司工作。
不過範榮對張太嶽本身的身份和楚王後嗣這件事似乎並無興趣,光顧著在那裏說個不停,各種好為人師各種顯擺,什麼中央台開過講座,認識這個領導又和那個名人是鐵哥們之類的,把張太嶽給膩歪夠嗆,聽了半晌又喝了一肚子範榮所謂的某長送的特級黃山毛峰茶,實在頂不住就推托旅途勞累提前洗澡睡覺了。
冗長繁瑣的祭祀儀式曆時數小時終於圓滿結束了,期間範榮還被組委會安排上了主席台做了半小時的史料講座,說起來倒是旁征博引頭頭是道。
中午組委會安排了豐盛的午餐,張太嶽誰都不認識也說不上幾句話,外加上在瑟瑟寒風裏站了小半天也有點饑寒交迫,連酒都沒怎麼沾就趁著熱乎埋頭猛吃。倒是範榮毫無意外又被安排坐了同桌,頻頻敬酒口若懸河,很快就和一桌子人打成一片,氣氛很是熱烈。
當中也發生了點小意外,範榮和同桌幾個年青人說起了明朝興亡,說著說著就出現了分歧,畢竟能來參加這種活動的人,除了朱氏後嗣就是跟鳳陽皇陵有關的,沒一個是朱明曆史小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明史心得和觀點,範榮又當仁不讓以專家自居,爭論在所難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