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歸去來(2 / 2)

赫連禮原本不會因為他是皇帝的兒子而令命運出現轉折,因為他的出生就是極不按常理來的。可恰恰也是因為背誦三字經的那次,才致使他能在有生之年重回皇宮,因果之論若真要追溯緣由,最初的始作俑者竟然是司徒氏自己一時心軟所致。

“連禮,你信不信本宮說的話?”

小孩點頭不止,在他心中似乎再也找不到比眼前所見的這個女人還要尊貴還要令人敬仰的人了。

“隻要還活著,一切都還不算最糟,誰也不知道活到最後的人會是誰,人們常說笑到最後,這恰恰是錯了,一旦發覺大難已經過去,人都是先試探看看自己是否還活在世上,這之後該哭該笑才有了意義。所以你的人生首要記住的便是活著,你要活著然後再去想怎麼笑,明白了麼?”

赫連禮不敢搖頭,卻也對這段話聽得似懂非懂,怕說出來會被責怪。

隻是許多年後再想起那一日麵對司徒氏提問時的窘迫,各種意味皆發生了不同的轉變,這全是因為那句所謂的真理,那句強者要保護弱者的真理,令本來作惡多端的人在某個瞬間突然正義凜然了起來,誰都想不到理所當然的正義之手僅伸出過一次,卻招來了殺身之禍,綿延至今都不肯散去。

猶記得後來赫連禮有幸在司徒氏的寢宮中睡了一會兒,不忍心看他一個小孩犯困的直點頭,又不敢說睡的樣子,就幹脆留下了他,畢竟當時所想的是不能壓抑孩子的天性,也堅持著自己的觀念想著孩子大概不會騙人不會說謊。

“連禮醒醒,該回去嘍。”他的身子的被子被人扯下輕挪到軟榻上,那個正是在旁邊給他蓋好被褥的宮女。

“我能不能不走,能不能一直住在這宮中?”

宮女慌亂中捂住他的嘴,怕招惹來殺身之禍,“你不要命啦?!住什麼住,你以為這是誰都可以入住的麼?不怕娘娘砍了你的腦袋!”

宮女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覺得這樣的孩子真是一點都不討人喜愛,笑起來不好看,哭起來難聽,身上也不幹淨不知道他娘親是如何帶他的,正在罵罵咧咧幾句時,赫連禮那會兒徹底醒了過來,跳下軟榻,一雙小靴子還未給穿好,啪嗒啪嗒的拖拉著就去死死抓著司徒氏的衣角,說說什麼都不聽緊抓著不肯鬆手。

“這是怎麼了,躺下了一會兒怎麼就跟做了噩夢似的?”司徒氏心軟的勁兒已經過去,卻拉不下臉立刻變臉,有些呆板的安撫了他幾句,隻想趕緊將他送走。

“要是睡醒了,我就不在這裏了那該怎麼辦。”他像個小貓似的蜷縮起來,差不多就像是蹲在司徒氏的衣裙下麵,瘦小到不仔細看看不清他在何處,她以為隨意哄騙幾句就能打消這孩子的戒心。

“好,好,那麼今日就不走了。”說了半天,他才肯重新回去睡覺。這次他倒有了警覺,假寐著時不時睜開眼縫來看身邊的人還在不在,而周圍的人比他還警覺著,準備等他睡著再送他回那個下人住的掖庭宮去。

宮中的秘密很多,多到死人都將井口堵住卻還不足以堵住悠悠眾口,將那些流言蜚語四散開來,有時宮人受主子差遣責難懲罰,這算是主子的消遣。而在另外一些時候,宮人們也會三兩同坐一張席,將白日見到的聽到的一些主子的事,不斷添油加醋說給彼此聽,所以宮牆再高仍難遮住其禍端往外蔓延。

“下次還能來麼?”

“來哪兒?你是說皇後宮中?”代替接過赫連禮的太監指指身後那座宮殿問道。

年幼的赫連禮不肯點頭,留戀乃是最不受用的情緒,除了日思夜想增添軟肋的麵積,其他的似乎也不見其有用處可言。

“小主子,皇後娘娘那麼喜歡你說不定再過不久你就能進宮與他們同了。”

“那那個不久之後,就不能是今日麼?我怕我等不了那麼久……”

在繁華宮巷深處,放醋仿佛放著一麵相反的鏡子,這一麵映著笑容陽光,而另一麵卻隻有惡寒的黑,兩個對立麵相互依存了很久,仿佛誰也不知道誰的存在,卻又缺失不了對方。站在高處的人若是摔下來了,那就需要有一處平地供他們恢複。

還有的,生來就不曾走到高處就被人將羽翼折斷扔入穀底,這種人也有恢複的期限麼?

司徒氏記得那孩子最後一次離開時鬧的很厲害,幾個太監拽著扯著都沒能將他架住,他哭著喊著要回到司徒氏的宮殿去,他渴望那裏的榮掛富貴。也許心底的欲望和呐喊純粹是本能反應,赫連禮亦是等到再過了幾年之後才知道的,原來他以為可望不可及的生活,本該是他自出生起就能享有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