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在我生孩子的時候來看過我,趁我在病房裏熟睡的時候偷偷來的,李桂芳說她過來什麼都沒帶,話都沒說就走了,一直在我耳邊叨叨說真是沒想到,這世上竟然有這麼狠心的媽媽,和自己孩子鬧別扭到這個程度。
我當時聽了心裏又委屈又生氣,覺得她真的是不要我了,快生之前還哭了一場,浪費了很多力氣,當時生悅悅差點沒下得來手術台。
現在想想李桂芳的話,無一字一詞不是透露著挑撥離間,而我因此抱怨許久中了招而不自知,果真愚蠢。
“恩,外婆就是媽媽的媽媽,外婆長得很漂亮,因為悅悅從來沒見過外婆所以媽媽就帶著悅悅回來了。”我一個一個耐心回答,將她愛吃的菜夾給她。
她聽了以後眨了眨眼睛,心情很好地說:“那我們快點吃吧,悅悅想快點見到外婆!”
“不急,慢點吃,別噎著。”我輕拍著她的背,感受著小小身體透過衣服傳來的溫度。
她可能是餓了,不用我催也不用我喂,吃得津津有味,如今聽說要去見外婆,更是將她的小勺子使得虎虎生風。我看著這些地道的家鄉菜,情緒頗多,隻動了幾筷便沒有胃口了。
我曾經有一個很幸福的家庭,媽媽主內,做家務掌廚,照顧著整個陣地的大後方,爸爸主外,什麼工作都嚐試過,努力賺錢撐起我們小小的家。那時我們不富裕,但都平安健康,每每都能聽到我們家裏傳來的歡聲笑語。
或許這笑引起老天爺的不滿了,小學三年級的一個大晴天,爸爸在建築工地施工作業時,從高架上摔下,永遠合上了眼。
再沒有人將我抗在肩上玩舉高高,再沒有人陪著我把竹子削成小棒,再沒有人把我們母女當成世界上他最重要最珍貴的了。
我不能幫他拔胡子,不能給他揉肩膀,不能給他大聲朗讀學過的課文了,這個世界上最寵愛我的男人,他走了,走得那麼突然,生命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戛然而止。
此後,家裏愁雲慘淡再無歡笑,每個人臉上除了痛苦難過,就是僵硬呆滯。那是一段永遠無法忘記的回憶,時時刻刻都在祈禱自己是在做夢,提醒自己趕快從夢裏醒過來。
可是,沒有。當爸爸的遺體最終被裝進大黑木棺材,被蓋上土,我才意識到,這一切都是真的,我的爸爸他再也回不來了,往後的日子隻剩下我和媽媽相依為命。
我低頭將眼淚擦去,可是我做了什麼呢,我把自己整的狼狽不堪,將媽媽丟於故鄉的一處,要是沒有這些事情,我會回去,可是那時候又到了什麼年歲呢。
“媽媽,你怎麼掉珠珠了,媽媽你想外婆了嗎?媽媽不哭,我們很快就能見到外婆了。”她伸出小胖手,學著我的模樣,在我背上輕輕拍。
我更加無法抑製我的悲傷,抱著她的小身體開始哽咽。我不敢放聲哭,我怕嚇著她。
“媽媽乖,不哭哦。我們馬上就能見到外婆了。”她心疼又心焦的語氣。
我聽著這話有些耳熟,忽的想起,我就是這麼安慰她的:“悅悅不哭,我們馬上就能等到爸爸回來了。”
每個漆黑的夜裏,她鬧著要找爸爸的時候,我是這麼說的。
心狠狠地揪起,半晌,我擦幹眼淚。
摸摸她的額角安撫她:“媽媽沒有哭,媽媽隻是太開心了,一想到見到外婆就開心。”
太丟人了,居然讓孩子擔心自己。
她皺著的小臉果然散開,一副鬆口氣的模樣。這頓飯吃的,真難受。
幾年過去,這裏發生了不小的變化。這個小城市在慢慢發展著,道路變得整潔,高樓洋房漸漸多了,綠化也做得很好,原本就依山傍水的環境十分好,這會兒顯得更加秀美而富有朝氣。沒變的,就是一種緩慢安靜的生活節奏吧。
在武漢,時間被安排得很緊,周圍的人都行色匆匆,恨不得將每一秒時間都利用的淋漓盡致,清晨的馬路上隨處可見叼著早餐擠公交的白領,出租車都是焦急,攔下他幾分鍾不上車他就轉載別人了。
這裏不一樣,每個人悠閑地走著,打招呼,做事,開店,不緊不慢,臉上帶著從容,四處都顯安詳。
風也是緩緩地徐徐地拂過臉頰,吹去焦躁不安。
我結完賬,走出去,不知不覺就被這種節奏感染著,心裏稍稍地平靜起來。
馬路邊隨時停著短途巴士,我隨意走進目的地是家鄉小鎮的一趟車,走至最後一排坐穩,將悅悅緊抱懷中。
車上陸續上來人,有帶著孩子的夫妻,有穿著藍色校服的三三兩兩的學生,也有眉眼慈祥的老人。
我仔細辨認那群學生衣服前的校徽,三中,果然,遇到中學的小校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