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2 / 3)

何仙姐的這一舉動,讓鄧文斌深受感動。他回報何仙姐的方式,便是抓緊一切時間,為何家班寫劇本。

一轉眼,五年過去了。不知為什麼,石氏一直未能為鄧文斌生兒育女。

鄧文斌終於有了休掉前妻,娶何仙姐為妻的理由。可是,當他把自己 想法告訴何仙姐時,何仙姐真誠地表示,甘願嫁過去做二房,但決不同意鄧文斌休妻。理由是:“石姐是大戶人家的女兒,除了不會生孩子之外,又沒有別的過錯。如果休了人家,雖合國法,卻不合人情。你在官場上或多或少也有些應酬。留下石姐為正室,無論是應酬官場上的客人,還是在家裏侍候你,都是最佳人選。我卻正好唱戲、生孩子兩不誤,家裏、班社兩頭放心。”

由於何仙姐通情達理,不僅使她自己一進門便與原配夫人石氏之間親如姐妹,而且讓鄧文斌上下裏外都好做人。

一轉眼,又是十年過去了。何仙姐不緊不慢地為鄧文斌生了四個兒子,三個女兒,其中除三子過寄給鄧文斌的堂兄外,長子鄧照卿、次子鄧亞生、四子鄧殿生,以及他們的三個女兒,一個比一個長得漂亮,一個比一個聰明能幹。更有意思的,是男孩子的皮膚都像何仙姐,黑裏透紅,女孩子的皮膚都像鄧文斌,白裏透紅。

美中不足的,是自從第四個孩子出生後,何仙姐就不得不放棄演戲這行職業,回到壟坪鎮相夫教子。不過,鄧文斌編寫或改編草台班子“放水戲”的劇本,以及何仙姐向幾個黃梅戲的成堂班子傳遞劇本的差事,都一直沒有停滯過。而何仙姐在傳遞劇本時,仍然保持著邢繡娘沒有離開黃梅縣之前定下的規矩:“第一個接受劇本的人,也是最後一個接觸劇本的人。”

想當年,邢繡娘為了給好心的鄧文斌保密,她每次從鄧文斌手裏接過劇本後,立即投入排練。如果來不及排練,就直接把劇本背下來,然後把劇本燒掉,再口口相傳,或者口耳相傳。

何仙姐在履行傳遞劇本的使命時,也繼承了“第一個接受劇本的人,也是最後一個接觸劇本的人”的規矩。在何家班時,剛開始都是邢東木負責給大家讀劇本,講劇本。記憶力特別強的何仙姐,最多聽上兩至三遍,就能一字不漏地背下來。

也就是從履行傳遞劇本的使命那天開始,甚至是從認識邢繡娘那天開始,何仙姐便在邢繡娘的幫助下,開始了她藝術人生的文字掃盲活動。剛開始,僅僅是死記硬背地學會了一些字。一年以後,在邢繡娘的幫助下,學會了查《康熙字典》。那時的何仙姐,由於年齡小,記憶力好,學習起來進步很快。再加上,認識鄧文斌之後,何仙姐為了盡可能地縮短自己與鄧文斌之間的差距,讀書習字的自覺性更高了。在與鄧文斌結婚之前,何仙姐已基本上能夠單獨讀劇本。個別不認識的字,從邢東木那裏借來《康熙字典》,一查就清楚了。

這也是何仙姐為什麼在自己的第四個孩子出生後,能夠毫不猶豫地接受丈夫的建議,離開何家班,回到家裏,負擔起相夫教子的重任的主要原因之一。自從離開何家班之後,何仙姐就再也沒有直接將劇本交給任何人。而是自己先背熟,然後向別的班主轉述。有時,甚至像專門唱“放水戲”的草台班子裏的“發戲師傅”那樣,把所有角色都集中到一塊兒,然後直接給每個角色“發戲”。

讓鄧文斌、何仙姐感到不安的,是邢繡娘一走就是20年,杳無音訊。誰也不知道近20年來,從何仙姐嘴裏“發”出去的戲,最後是不是傳到了邢繡娘的耳朵裏。前不久,鄧文斌終於從老朋友李延年那裏得到消息,邢繡娘在安徽避難期間,一直“混”得不錯。究其原因,除了“學會唱,天下朋友”外,主要是因為邢繡娘有一副菩薩心腸。她每每把幫助別人,放在第一位。

到安徽的這些年,別人僅僅看到徽商有錢、有地位,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邢繡娘卻從“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歲,往外一丟”和“徽州徽州夢徽州,多少牽掛在心頭;做個女人空房守,夜思夫君淚沾袖。徽州徽州夢徽州,句句鄉音陣陣愁;多少辛酸多少淚,悲歡榮辱也輪流”等民謠中,悟出了徽州男人與徽州女人的不易。於是,邢繡娘為徽州商人唱戲,以減輕男人們的壓力;收徽商之妻為票友或不登台的弟子,為徽州女人消除寂寞。

鄧文斌聽說,由於“援人以手,方得他人相援”和“好心必有好報”等緣故,邢繡娘在幫助徽商的同時,也得到了很多幫助。她在輸出戲藝的過程中,也收獲了經濟上的支持。有了錢之後邢繡娘在安徽青陽縣安了家,具體地址就在九華山腳下。一直反對王耀文唱戲的父親汪在謀,自從最聰明的兒子成了戲子後,便心灰意冷地將另外四個兒子帶回獨山汪黎許村種田去了。去年,王耀文得知,父親五年前便去世了。便悄悄地潛回黃梅縣,把他的母親接過去,照顧他們的二男一女。

何仙姐得知消息後,專程跑去問邢繡娘,最近十幾年出現的黃梅戲新劇本有沒有。

“應該有吧。” 李延年分析說,盡管邢繡娘一直不願接受人們送給她的“黃梅戲創始人”的尊稱,但是廣大黃梅戲藝人一直尊她為黃梅戲的祖師爺。

黃梅戲藝人們都知道,邢繡娘是為了成就黃梅戲,家破人亡,是為了成就黃梅戲,有家不能歸,是為了成就黃梅戲,才被迫背井離鄉。他們都從心底裏認為,黃梅戲對不起邢繡娘,黃梅縣對不起邢繡娘。因此,凡是到安徽去的黃梅戲藝人,都要去拜訪她。所以,黃梅這邊後來演的一些戲,邢繡娘那裏也都有。

何仙姐對李延年分析既相信,又不敢全信。因為,從李延年的談話中,她已經聽出,這位李老板根本沒有打聽過關於劇本的事兒。從李家回來後,何仙姐立即向自己的丈夫提出,要到安徽去給邢繡娘送劇本。

鄧文斌說:“我寫一本,你就燒一本,哪裏還有劇本可送呢?”

何仙姐說:“應該是你寫一本,我就背一本;背熟了一本,就燒掉一本——這是按繡娘姐姐當初的約定辦的。人家是為了保護你,才想出這種辦法的啊。”

鄧文斌解釋說:“我的意思是,劇本已經燒了,也就沒法送了,你去了不是白去麼?”

“剛才不是說過,我是背熟了才燒的麼?”何仙姐說:“我親自去送的好處是,先前的劇本如果她已經知道了,我們見過麵就回來。如果不知道,我就麵對麵地來一次口傳心受。就像當年,繡娘姐姐把你寫的劇本傳授給我一樣。”

“啊,原來是這樣。如此說來,這個差事非你莫屬羅?”鄧文斌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還有一個更合適的人選,那就是繡娘姐姐最崇拜的人物鄧文斌先生。”何仙姐說:“你去,不僅可以給繡娘姐姐傳授老劇本,還可以根據他們的需要,現編新劇本。”

“話雖這麼說,事情卻不能這麼辦。首先,我對劇本並不一定有你記得那麼全,那麼細。因為,我要記的東西,不僅僅是劇本。”鄧文斌說:“其次是,就算我都記得,你也不放心讓我去呀。對吧?”說這話時,鄧文斌故意衝著何仙姐做了個鬼臉。何仙姐撒嬌地打了他一拳。鄧文斌才接著說:“不過,正好我新近又寫了一本大戲,你就順便帶給她。”

何仙姐心裏在說,這太好了,新劇本肯定是繡娘姐姐最喜歡的禮物。嘴裏卻在說:“帶給她?帶給哪個她?是不是她很崇拜你,你也很崇拜她的那個她呀?”

“我雖然猜到了,卻沒料到,這麼快,一眨眼的工夫,醋壇子就打翻了。”鄧文斌一邊笑,一邊搖著腦袋說:“如果你不願意帶,也可以不帶。什麼時候等我有工夫,再專門送去!”

“好了,好了。開個玩笑嘛,何必當真呢?”何仙姐說:“人家繡娘姐姐既是我的師父,又是我的恩人。我感恩報恩還來不及呢?怎麼吃人家的醋呢,快把本子給我吧,我準備明天就上路。”

何仙姐沒想到,自己帶著一片感恩之心而來,結果卻形成了興師問罪之勢。都怪自己那從小到大、從大到老也改不了的見風就是雨的狗脾氣。因此,當邢繡娘那句“再不起來,這個戲就演得有點過了……”的話一出口,何仙姐連忙站起來,說:“繡娘姐姐,妹妹是專程為你送劇本來的……”

“好妹妹,快坐下來,我們好好聊一聊,看你帶麼樣的劇本來了。”一番交流之後,才知道,凡是近20年來黃梅縣演過的黃梅戲劇本,邢繡娘也都在安徽排演過。不僅如此,他們還根據發生在安徽的故事,編了一個正本大戲《鸚哥記》。此戲又名《放鸚哥》、《西樓會》。

《鸚哥記》說的是:徽州府婺源縣員外張愛鬆,結發之妻陶氏多年未生子,不得不娶妾度後。繼妾仇氏帶來前夫之子,更名張應虎。沒想到,娶了仇氏不久,陶氏卻生了一個兒子,取名張應龍。仇氏為了占有張家全部財產,在油麵中放砒霜,妄圖將陶氏之子張應龍毒死。不料,此麵被她自己的兒子張應虎搶食而亡。

仇氏反誣張愛鬆夫婦將其子毒死。哭訴其兄仇大中,後勾結訟棍餘老虎和婺源縣令,將張應龍丟入水中,將張愛鬆夫婦、妻弟陶龍押在監牢,其餘人等盡皆殺盡。張應龍經神人搭救,流落他鄉,被洪員外收留為義子,送往聖堂攻讀,更名洪連寶。

因鸚哥鳥飛入方家花園,洪連寶追鳥,與方金定一見鍾情,私訂終身。方約洪三日後西樓相會,重敘私情。洪連寶苦無機會進入方家。恰好這時,方家要給方金定小姐買丫鬟。洪連寶便男扮女裝,踐約到了西樓。一月以後,洪員外命書童尋找義子。洪也覺得應該以前程為重,便辭了方家的差事回家,準備上京應試。